蛇足:沧海一声笑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27

四更天的大内深不可测。御花园里的鸟都沉浸在幸福中。白鹤在星光下交颈而眠,夜莺则羞涩地试展歌喉。八哥在一旁学着戏台上仕女们娇滴滴的声音——“伊呀啊啊啊!我靠!都几点啦!”   黄瓦大殿巍然耸峙,在夜色中如蹲伏的巨人,高出望表。小太监何满子满怀心事坐在台阶上,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月亮总是那么冷静超然地君临太空。大地山河微有影,九天风露浩无声。这首诗他读过——在他还“五肢俱全”的时候,他也上过私塾,还学过作诗呢。   忽然间,一行人步履轻盈地飞快走过来。何满子才要喝叫,就看出前面的为首者竟是已经一年未见的郑和大人——不声不响地秘密回京,必有大事。他连忙深深施礼,郑和微笑道:“我要进去面圣。”   满子伸长瘦弱的脖颈,像报晓一般长声叫道:“郑和总管求觐——!”   殿内一个小监悄悄出来,低声说:“宣郑总管随何满子到御书房觐见。”   郑和望了望满子,小太监躬身轻巧地走在前面,郑和捧着那个御赐锦匣紧随在后。多年在宫中行走的经验,使他年过四旬仍能举步无声,只不过海浪和甲板上的生涯令他的两脚分得很开。   拐了两个弯,他们进入了一间安静舒适的小阁。阁中丝毯铺地,锦绣在墙,金莲宝炬虽明亮却不刺眼地燃烧着。书桌后面端坐一人,相貌堂堂,温而厉,威而不猛,正是当今天子永乐帝,洪武上皇的儿子,姓朱讳棣的便是。   郑和轻轻跪下,在猩红丝毯上磕头。永乐帝沉声问道:“让你办的差,办好了么?”   郑和低声说:“皇上容禀。臣已派人在云南圆通寺发现了那人的踪迹——一座小小的寺庙竟敢在殿柱上盘龙,可见寺内藏有大人物。拷打方丈三天三夜后,他仍不屈服,最后臣使出美人计,他什么都说了。后来他又想说,臣,臣把他杀了。”   永乐帝有点不耐烦地问:“那人究竟在哪里?”   “逃到了西洋,”郑和说,“可臣追遍占城、柯枝、真腊、暹罗、三佛齐,都没有捉到他。”   永乐帝虽然宁静如初,但细而斜飞的眸子中却流露出一丝震怒:“朕派出六十多艘船,二万余人,就得到了你这么一句话吗?”   郑和磕了几个头,惶恐地说:“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话说船队一路追到古里国,终于找到了他,建-那位大人命臣把这个呈给陛下。他说:永乐陛下是位威德并重的天子,他自愧不如,为使陛下放心,他取下身上一物送回国来。但却不忍像战国樊於期将军那样,自行舍却头颅”     永乐帝目光闪烁,双手按着桌面:“那是什么?”   郑和膝行至案前,颤抖双手,把锦匣捧上。何满子甚是惊讶,他没想到,威加海外、望重中华的出洋舰队总管郑和大人,在君上面前竟会如此战战兢兢。他是个有些见识的太监,隐约听出皇帝与郑和谈论的是靖难之役后失了踪影的建文皇帝,自己多听一句,脑袋便不牢一分。于是他趁皇帝不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多年的老臣子,永乐帝是十分放心的。郑和不会在锦匣中藏入什么有害细菌。他把匣子移到灯下,掀起了盖子。   一瞬间,永乐帝瞪大眼睛,“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郑和跪在地下,汗涔涔地说:“陛下保重!”   永乐帝冤屈地盯着郑和,大声说:“靠你个爸爸!你、你好歹也用石灰炮制炮制嘛!”   郑和说:“陛下恕罪!这是古里国一个波斯游客教臣的法子——用盐腌,揉了盐之后,他还意犹未尽地撒上了好多胡椒和肉豆蔻。这个形状和气味,恐怕,不是我中华上国的人所能习惯”   “那究竟是个什么蛋人?”皇帝余怒未消地问。   郑和说:“他也是个航海客,听他说,已经七次出海做生意了,他的名字叫做辛巴德。”   “那个建-那个逆贼,他让你带回这件东西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朕呕死?”   郑和磕头说:“陛下,他说,一个失了子孙根的人是没资格作官的,更绝不可能当皇帝,所以呈上这件东西,希望能令您放心”   “你没有宣我的赐死诏书吗?”   郑和浑身颤抖,低头说:“他真是大逆不道,他不但不死,还说”   皇帝问:“他说什么?朕赦你无罪。”   郑和说:“这是逆贼的话,与臣无关——他说:‘靠你个爸爸!’”   永乐帝颓然坐在了椅子上:“真是孙如其祖,侄如其叔,看来,他是想跟朕‘相忘于江湖’啦。可惜我这宫里不缺太监,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外面骤然响起喊叫声:“拿刺客!”“他妈的!抓住他!”“啊哟!”“翠花呀!结婚申请书在我枕头底下”   郑和已经转到了书桌后面,然后抱住皇帝的肩膀坚毅地说:“陛下莫慌!臣在此护驾!您的剑呢?快拿起来!”   书房窗子砰然碎裂,一个半死的人摔了进来,他翻着白眼,七窍喷血。永乐帝问:“死者何人?他杀还是自杀?”   “臣四品带刀侍卫,常不败!护驾而死,死得其所!我感到很荣幸。谢谢大家!”   “朕会照看你全家的,放心去吧!”   砰!又一个人摔了进来。是个女的,满脑袋花朵,容貌似乎甚美。   “你又是谁?”   “臣,哦不是!朕,哦该死该死!奴婢宫女赵无花,女,未婚。”   “朕给你题词!生地伟大,死地光荣!去吧!”   “亲爱的陛下,‘土也地’是错别字。”   “靠,校对综合症!”永乐帝才想下诏赐死无花,却发现她已经主动气绝身亡了。   咣当,又一个人跌跌撞撞碰开大门,摇了进来。浑身是血,肠子拖出了好几公里。   “臣是太医院医正,四品主治医师谢葛巾,那魔头太他妈厉害,一根绣花针就挑了我和四个侍卫的肠子,这真是剑道的最高境界——那就是和平啊!”   “哪四个侍卫?”皇帝很关心他的臣下。   许葛巾说:“潘大脚、柳问秧,马晴川,还有高戈!都是七十年代的,我和他们死得好惨哪”   “朕也给他们题词,连你一起题在里面,千万不要忘记练习武功!”   “谢陛下!”许葛巾说了以后,摇摇晃晃地还不出去。   “我说你怎么还不死?”   “陛下,”许葛巾说,“臣还有一位小姨子,睡觉都梦见受封”   “她叫什么?”   “名字不好,叫个杜若。”   “好吧!朕给她题词——向杜若同志学习!靠,你快死吧就。”   葛巾颤巍巍跪下谢恩,又颤巍巍站了起来,七窍流血,摇晃着就是不死。   “臣还有一个小表妹,叫做程小素哩。”   永乐帝跪下了:“好好好,朕封她为宇宙无敌万能霹雳大公主,命她去外国旅游和亲,爱和哪国和哪国。中不?求求你,go to hell,去死吧你。”   许葛巾终于含笑喷血而亡:“噗,臣遵旨。”   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永乐帝面色阴晴不定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喃喃自语:“这刺客是什么人?难道朕上次在那个有很漂亮的老板娘的‘晴川酒馆’里喝霸王酒,不给钱还摸了老板娘一把,莫非是那个老板不成?可这刺客明明是个武功极为精深的绝世高手啊。”   郑和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呀!陛下,臣刚才忘记了,真该死。那逆贼把那件东西交给臣的时候,还附带了一本书,他说,你也是个太监,拿去看吧,反正我都背熟了,用不着了。”他跪倒在地,把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捧到了书桌上。   永乐帝定睛一看,四个大字咣叽一声映入眼帘——   《葵花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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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尾声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25

印度洋上的早晨非常宁静。达·迦玛的心却不能像这蔚蓝色的天与海。他的舰队第二次来到古里,已经有二十艘战船、一百五十门大炮和一千人的步兵队。他是受命来接收这座名城的。   不能接收,就毁灭它。   他回忆起上次在古里城的不愉快遭遇。   古里国王咄咄逼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问问这位外国骑士,他究竟想发现些什么?是财宝还是人?如果他是为了来发现人,那么为什么空着手来?”   还有——   “珍贵的礼品才能表达珍贵的友谊。”   “葡萄牙船队除了大炮和贪婪的水手,什么也没有!”   这些野蛮国家,国王都被异教徒带得唯利是图了。   “船长,”大副走到达·迦玛身边报告,“左前方一哩远有艘船,是摩尔人的船。”   “异教徒,俘虏他们。”达·迦玛咬牙下令。二十艘船向那艘倒霉的摩尔船包抄过去。那艘船在海上紧急转弯,看来是想逃跑,但辽阔的海洋加上快速的敌人,是它双倍的霉运。葡萄牙船队成扇形围上了它。达·迦玛命令先发一炮恫吓。炮弹落在水里,摩尔船被吓住了,旗语是:“我们刚刚从圣地麦加朝拜归来,请放过我们这些可怜的信徒。”   达·迦玛让通讯副官发旗语:“立刻降帆,抛出武器!”   “我们没有武器,我们是清真信徒。”   “船上有多少人?有多少货物?”   “七百零五人,货物有阿拉伯的羊毛毯、钻石和乐器。”   葡萄牙舰队俘虏了摩尔船。   “船长,人和货怎么处理?”大副问。   达·迦玛在甲板上踱了几步,把苹果吃完,说:“把货都搬上我们的船,人关在船舱里,然后把船烧掉。”   “可是船长,这七百多人”   达·迦玛盯着他的大副:“先生,这不是七百多人,是七百多个异教徒!”   “是,先生”大副行了个礼去传令了。      半小时后,达·迦玛站在他的旗舰船头,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摩尔船,用手在胸前画了几个十字。   “不幸的人们!”   从摩尔船上“搬”来的钻石、乐器和毛毯,应该能打动古里国王那简单而贪婪的心。达·迦玛想。   他想得不错。   古里国王仍然记得这位三年前曾经像个骗子或讨饭者一样光顾自己宫廷的欧洲贵族。但钻石的光芒能使乞丐变成国王,使骗子变成诚实者,使罪犯变成圣徒。   达·迦玛受到了隆重的接待。接风的宴席从宫内摆到大门口的喷泉旁边,桌上充斥着欧洲人们从没见过的奇怪的禽兽。席间有舞蹈和驯象表演。古里的贵族们众星捧月一样陪伴着国王,笑容可掬地向达·迦玛举杯。   但这待遇只持续了半天,宴席还没结束,在达·迦玛跟国王讨论以后的贸易协定时,由于达·迦玛认为古里国历来所收6%的关税太高,拒绝缴纳,并且试图以后也不缴税,国王发了怒。是的,钻石和阿拉伯毛毯确实很诱人,但古里的胡椒、肉桂、丁香、豆蔻和珠宝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谁能保证这些葡萄牙人下次来做生意时,还能带来与这次一样珍贵的礼物呢?   国王在体重允许的情况下迅速拍案而起,达·迦玛还没等翻译把国王的话译完,就双手一按桌子站了起来。   “你们信那些阿拉伯人的教!我们基督徒跟你们是没有话讲的!”他拔出腰间的火枪,宫廷中的黑脸卫士们急忙拥到国王旁边,希望能以自己不值钱的性命保卫国王尊贵的肉体。但达·迦玛并非要刺杀国王,他抬手对着屋顶开了一枪。   枪声远远传了出去。   外面的葡萄牙步兵队闻声出动,轰轰烈烈地涌了进来。人人端着长杆火枪,宫廷卫士试图阻拦,却连连被枪击、刀刺倒下了十几个。达·迦玛指着国王和众贵族说:“把他们带到船上去!”   国王和七位贵族成了俘虏。达·迦玛离开王宫前,对宫内剩下的贵族们说:“我们的舰队在海湾里等着,等你们送上一千磅黄金、二百支象牙,还有以后葡萄牙可以免税购买古里货物的协议书,再释放人质。对了,把我送给国王的礼物——尤其是那些钻石,也送到船上去。”      二十艘战船驶离岸边,大炮一齐开火,如雷从天堕,名城古里的建筑土崩瓦解。远远望去就能看见漫天的烟尘。   达·迦玛对大副说:“上帝原谅我们,为了国王,我把古里毁了”大副说:“可您教训了异教徒。”   古里国王站在甲板上,葡萄牙人认为他凭着二百多磅的体重,无法威胁舰队的安全,所以就没有把他关在禁闭舱里。古里国王望着自己的城被轰塌,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听自己的父亲、祖父讲起过几十年前中国船队到来时的盛况。那位郑和真是慷慨,宝石、瓷器、挂毯、丝绸、华服“这是大明皇帝赏赐给尔等的。”他说。而这些强盗呢?他们炮轰了古里城   国王在心里呼唤:“郑和呀,你几十年前在古里我爷爷的宫廷里逝世,如果灵魂还在这里的话,请出来保佑我们吧!”   他的目光望向大海。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郑和的宝船。他浑身一颤,喃喃地说:“宝船啊!”   确是五艘宝船,每艘有九根大桅杆,帆若垂天之云。为首的一艘,船头扬起红色的修长撞角。国王低声说:“郑和回来了!他复活了!”   那有撞角的宝船向这边开了一炮,船左舷吐出了一朵火云,片刻之后,葡萄牙舰队中有一艘快速战船轰然震动,腰间开了一个大洞。海水哗响着灌进舱去,达·迦玛叫道:“排水!堵洞!”那艘船的船长大喊:“洞太大啦!阁下,我请求弃舰!”   “不行!”达·迦玛怒吼,“你还是男子汉吗?”   “我是男子汉,可我手下这些水兵都要活!”   那艘船慢慢沉了下去。船长和水手们纷纷跳进海里,往其它船游去。达·迦玛命令水兵:“把那个船长抓起来,关进禁闭室。”那倒霉的船长于是就到禁闭室去活了。   达·迦玛又转头望向海面,却不见了宝船的踪影。他问大副:“那些粗暴的船呢?”   “我也没看见。”大副望了望说。   突然间,又一颗炮弹落在了葡萄牙船上,是开花弹,那船的甲板掀起来,海水涌进去,水手跳出来,就像东方人下饺子一样。有人大喊:“在右边!”大家才发现了那些宝船,它们不知何时已经转移了方位,但在中炮之前,葡萄牙船上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它们。   “魔鬼”达·迦玛喃喃自语,然后问大副,“我们的炮难道不能反击么?”   “敌人在我们的射程之外,没有办法。”   “开炮!向他们示威!”   葡萄牙舰队众炮齐鸣,但这“示威”却似乎没有吓住对手。对方宝船上放出了一枚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悬在海面以上五六尺的高度,迅速大起来,也就是说,闪闪发光地往这边飞来。达·迦玛惊呼:“避开!”但那东西来得太快,眨眼间已经未经邀请访问了一艘战船的左舷,在上面敲出一个大洞钻了进去。那战舰沉默了片刻,终于爆发怒火,达·迦玛刚刚说:“那个位置是弹药库!”那船就炸开了。   “它又放了一个!”大副惊呼。有撞角的宝船上再次放出一个刚才那玩意,迅速飞了过来。这次是飞向达·迦玛的旗舰。达·迦玛大叫:“转舵!规避!”   “可是没有张帆啊。”大副可怜巴巴地回答。   什么都来不及了。“咚”的一声大响,每个人都感觉到船身震动了一下,大家都闭紧了眼睛,包括古里国王。   而等了难熬的片刻,却没有听见爆炸声。达·迦玛哈哈大笑着说:“他们的武器失灵了!没有爆炸!”   船舷旁的一个水手说:“那东西扎在咱们船上了!”   达·迦玛跑过去一看,果然,“那东西”是一枚梭形的长筒物体,腰身似乎由粗毛竹所制,头端包着钢铁甲壳,成圆椎状。这尖利的圆椎由于速度的原因,深深刺在木质船舷里。看上去好像这船侧面长出了一根竹子似的。旗舰船舷板用的是橡木,所以不像舰队里其它船那么糟。   “我的爷爷告诉过我,几十年前的郑和船队已经有这种武器了,它叫赛星飞。”古里国王得意地对达·迦玛说,好像在讽刺他。船上的翻译把这句话翻给了船长。   “而我们到今天还没有发明出来”达·迦玛恨恨地说,他伸头望向下面的“赛星飞”,却发现在它的弹身中部用葡萄牙文字写着一句话——“赠给舰队司令”。   “这是给我的礼物。”达·迦玛说,“把它拿上来。”   大副说:“可是阁下,这很明显是一颗***啊。”   “它没有炸,拿上来!”   大副只得命令水手们把那东西从船舷上挖起来,拿到了甲板上。   达·迦玛指着它说:“锯开它。”   于是它被锯开了。大家本来胆战心惊地等着里面的炸药轰然爆响,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哦,真失望。”古里国王小声说。   达·迦玛扭头瞪着他:“你少在后面小嘀咕!如果这东西炸了你也活不了!”   “您看,这里面有张纸。”大副伸手从锯开的竹筒里拿起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封同样使用葡萄牙文字的信——   “司令阁下:想必您已经看到了我们用以跟对手交谈的语言。这种语言全世界都能明白。如果您不希望我们用这种语言继续跟您谈下去的话,就请在桅顶升起高傲的白旗,容我们这几艘小船谦逊地开过去,与您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坐下来交谈。您忠实的仆人。”   达·迦玛越看越生气,忽然发现这信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他想了想,暴怒地说:“混蛋!这是原来圣玛利亚号上那个文书威廉的字!他写的航海日记我见过。这个叛徒!还是国王介绍他上我的船呢!”   大副偷偷地越过达·迦玛的肩膀读完了那封信,不好意思地问:“那么,阁下我们是不是按他们说的办呢?”   “你说呢?”   大副一个立正,大声说:“当然不能!”   “是不能!”达·迦玛接下来小声说,“这要求不合理,我们哪去找白旗啊?”   大副一指古里国王说:“他脑袋上不是有吗?”他说的是国王的白色缠头巾。   达·迦玛下令:“把它解下来!升到桅杆上去。它被征用了。”   国王多次抗议无效,他的丝绸缠头巾终于被解下来了,他的患有脂溢性皮炎的秃脑袋,也终于像一枚剥皮的洋葱裸露在蓝天下。   长长的白色缠头巾,庄严肃穆地升上了葡萄牙舰队旗舰的桅杆顶端,迎风飘扬。   “我的国王!我的上帝!我的葡萄牙!”达·迦玛双手颤抖地紧握着自己那火枪的柄,热泪盈眶地低声叹息。   大副在他旁边担忧地说:“阁下,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他妈的,我只要见到那个威廉,一定要给他一枪!”      由五艘宝船组成的舰队开了过来。大副对达·迦玛说:“他们打旗语了——受降仪式在我方旗舰上举行。”   达·迦玛的后脖子都气红了,但脸色却气得发绿:“受降?这是侮辱我!告诉他们,我方的旗舰算葡萄牙国土,仪式要在他们的旗舰上进行!”   旗语发了出去,大副说:“他们同意。”   “把我的剑拿来。”   达·迦玛带领大副和十九位船长,通过长长的踏板走到对方旗舰——即那艘有红色撞角的宝船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手:三年前在非洲海角认识的铁木真。铁木真稍稍变了样子,更加成熟了,也更镇定了。   “这不是老朋友吗?”达·迦玛笑着伸出手,走了过去。但他随即看见了铁木真身后的玛鲁,眼里冒出了迷惑的光芒。这好像威廉啊,可怎么变成了女人呢?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呢。   达·迦玛不敢相信似地问:“威威廉?是你吗?你这几年去过泰国了吗?”   玛鲁说:“达·迦玛船长你好。几年不见,您还是那么英气勃勃。”   达·迦玛本想一见威廉就开枪,但面对这个笑厣如花的美人,却发不出气来。没办法,谁让他是个绅士呢。   他庄严地向前跨了几步,双手把自己的剑捧起来,交给铁木真。后者接受了。达·迦玛满脸通红。   铁木真拿出一根长长的圆筒说:“这是我的匠师为我发明的千里镜,我用它看到你们在码头上把古里人质拖上船的恶行。要记住,任何恶行都会有人看见。你们应该庆幸,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身野气的年轻人了。按照我身体里蒙古人的血性,应该一直开炮把你们追击到天边,虽然你们有二十只船,而我只有五只,最后一定是你们的船全部沉没在海底,就象当年我们的两万骑兵打败你们欧洲的十万军队一样。”   达·迦玛心里一震,却听铁木真继续说:“但现在我带领的是求智慧者的仁义之师,我将沿着郑和的航迹,越过上次与你们见面的那个海角,继续前进,走到天尽头去探索大地的形状。中国皇帝正等待着我们的回报。”   达·迦玛和他的船长们都松了口气。他朗声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不过,我要告诉您,亨利王子的航海冒险在多年之前就已开始,现在还没有结束,以后也不会结束。‘大葡萄牙海上帝国’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铁木真一拍桌子,达·迦玛立刻露出了笑容:“当然,还要请求阁下的支持和鼓励!那个现在能给我们这些fans签个字吗?帅哥?”   玛鲁悄悄一拉铁木真的手。铁木真对达·迦玛说:“稍等,我要跟她聊几句。”他随着玛鲁走到一旁,玛鲁小声说:“铁木真,你饶了他吧!”   “为什么?”   “我的祖国是葡萄牙啊。”玛鲁说,“而且,这个达·迦玛虽然讨厌,毕竟他们家是我们家的世交你别生气!如果你讨厌他,使劲教训他一下就是了,我就当没看见。真的!”   铁木真对她笑了笑:“你求情,我当然同意啦。不过在放他走之前,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他们走回桌旁,达·迦玛诸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铁木真坐下来,双手按在桌上:“司令先生,我们现在来签订一份条约吧。”   “条条约?”达·迦玛难以置信地问。   “对,一份保证葡萄牙永不侵犯亚洲国家的条约。您现在是葡萄牙王国的全权代表。如不签订,今天你们是无法离开这艘战船的。”   就在这一天,中国历史上第一份与欧洲国家的条约签订了。同样是在武力基础上迫使一方屈服而签的“不平等条约”,不同的是,这份条约对葡萄牙极为不利。   据说这个条约一式两份,一份保存在葡萄牙国家博物馆里,作为激励国民志气之物;另一份则从北京明十三陵中发掘出来,曾存于故宫博物院,但现已失踪。      条约签毕,铁木真对达·迦玛说:“你们再写一份深刻的悔罪书,就可以走了。但是要记住,做买卖要公平竞争,童叟无欺。别人家的东西不能贪图,秃头的胖子不能欺负,东方的古国必须尊重。捡到了钱达·迦玛!你敢打磕睡?”   达·迦玛浑身一抖:“啊?对不起!我们可以走了?”   铁木真说:“可以走了,但是,走之前要先把我的甲板刷干净!还有要写检查,看在你们签约主动的份上,检查就不用家长签字了。”      达·迦玛等人交过悔罪书走后,玛鲁看着古里港内的船,突然露出悔恨之色:“哎呀!放他们走太可惜了。”   “怎么?”铁木真惊问。   “他们刷甲板真是又快又干净!”玛鲁大笑起来,铁木真追着她满船跑。拔都在后面叫:“少爷,你们别闹啦”      五艘宝船监督着葡萄牙船送还了古里人质后,扬帆远去。把古里国抛在了后面。自然,葡萄牙人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了条约。后来趁着铁木真不知,强占了中国的澳门(也有人说,当时好像铁木真已经去世了)。历史之变化诡异,更奇于小说。   铁木真所率的船队沿着多年前郑和的航迹,抱着穷尽海洋奥秘之雄心,向非洲驶去。这一去,也不知他们是否发现了新大陆,是否证实了“大地是球形的”。总之历史上再也没有过对这支船队的记载,史学家们众说纷纭:莫非他们在美洲登陆后集体作了印第安人?或者至少也在美洲土著人中留下了血脉。否则,为什么人类学家经过科学实验证明,印第安人是蒙古人种?另一个证据是:野史记载后来西班牙殖民者入侵美洲时,曾遭遇印第安人“鸳鸯阵”的阻击,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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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台风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23

那老太太一直半张着没牙的嘴,两眼无神呆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此时眼中陡地放出精光,乌鸦般哑叫一声,窜跃而起,紧紧抱住刘锦的腰。那男孩子从后面一刀插入了他的背心。刘锦大喝一声,拔剑出鞘,转身一挥,把三人都挥作两段。但周围已有十几个男女老少,各自甩出铁链、绳鞭、镰刀之类的奇形兵器,把刘锦团团围住。原来这些人并非普通百姓,而是所谓的忍者,他们在日本也是为武士压迫的下层杀手,所以装扮起穷苦百姓来惟妙惟肖。   刘锦不去拔背后的短刀,缓缓运剑成圈,逼视着敌人。   天上黑云滚滚,云外有闷雷,轰轰如擂鼓。风起处,刘锦须发戟张,随风舞动。   铁木真拔出弯刀,玛鲁持枪“砰”地一声,打倒了一个忍者。枪声一响,立时有十数支羽箭攒射玛鲁。铁木真弯刀如风,将箭劈落。   一个忍者大叫道:“我们这里有人质!这是你们的大头领!”刘锦在人圈中一剑刺出,正中这人侧嗓,把他刺倒了。余人又惊又怒,各施武器,刘锦周身立刻布满伤痕,扑倒在地,但剑仍紧紧握在手中。   这时天更黑了。岛上的“百姓”亮起火把,一个个目露凶光,围了上来。铁木真大声说:“放开我们的人,不然几千明军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岛上数千明军因见主帅被困,投鼠忌器,又无人指挥,一时不敢上前。   一个瘦高汉子说:“你们中国在元朝就曾经侵略我们,以为我们怕了吗?伙伴们,杀了那军官!”   一声惨叫,铁木真心中一颤,但随即分辨出不是刘锦的声音。他握刀向人丛中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在火把照耀下闪动如龙,挥刀劈刺,每刀必有一人倒下。铁木真喜叫:“刘大哥!原来你没受伤!”   “是我魁夷啊,大哥,我到这里来追捕犯案的忍者,却遇到了你。”   铁木真大喜,挺刀前冲。但数百倭寇浪潮般涌上,把他裹在中间。   魁夷大声呼喝,左冲右突,劈杀倭寇十余人,把刘锦拖出了重围。   倭寇群中忽有一人说道:“这厮如此得意,把他杀了!他是蒙古人,不是咱们日本人!”众倭寇大哗,退后几步,在魁夷旁边空出一个圈,但仍然围得水泄不通。   魁夷一愣,问:“你说什么?”   那人阴森森地说:“你且把衣服解开给大家看看,我安插在你身边的女仆中,有一个在你洗澡时发现了你胸前的刺青,那是拔都远征军的标记,不会错的。主上竟对你言听计从,真是糊涂。”   魁夷冷笑道:“言听计从是义父的事,你正信区区一介家老,有什么资格说话?”   那叫正信的人哈哈大笑:“义父?来看看你义父的头!”他从身后取出一个锦匣,打开后提出一颗怒目圆睁、须发灰白的首级,“这是叛臣大内艺兴的首级,将军大人已派我处死了他!”   乍见义父头颅,使魁夷如中雷击。他呆在当地,大叫道:“义父!你怎么死了?他们没有保护你吗?”   正信说:“带他们上来!”人群中推出两个天神般的中年高大汉子,浑身是血,蓬头垢面,大喊道:“少主!我们对不起你呀!他们人太多了”他们就是保护魁夷从帖木儿帝国逃到日本的蒙古卫士。   “杀!”那正信断喝一声,两个巨汉身后两刀劈下,登时砍落了他们俩的头。魁夷一声怒吼:“正信你这个叛徒!我宰了你!”   人影一闪,转入人丛,弯刀如月,连抹了四个敌人的脖子,却是铁木真冲了进来,一扯魁夷:“跟我走!”原来他让萨里木保护玛鲁,自己进来接应魁夷。倭寇聚集起来,人马粥粥而上,铁木真、刘锦和魁夷背靠着背,边砍边转,斩杀无数敌人,向那拿出大内氏头颅的倭寇头目正信靠近。   正信惊慌欲走,适逢一声雷响,电光耀眼,铁木真借势一纵身扑过去,把正信砍死。余人惊呆了,不敢上前。   刘锦再也撑不住,慢慢倒下来。魁夷扶住他,叫道:“大哥!那边有座小庙,我们冲进去!”   铁木真浑身浴血,把刘锦担在左肩,右手持刀指着大群敌人,由魁夷护着慢慢地退进了小庙。他的眼睛在糊满了血的脸上如同闪电,额头就像岩石。这样子吓倒了那些倭寇,他们没敢逼近。玛鲁和萨里木已经在庙门口等待,一起退了进去。   刘锦靠在神坛边,喘息着说:“我快不行了船队交给你带吧,铁木真。你是个好带兵官。”   铁木真对魁夷说:“这是个好机会!大明的朝廷命官被倭寇伤了。我们正可以此为借口,一鼓作气,领舟师平了日本!”他借兵征服欧洲之心虽然已息了大半,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成吉思汗子孙骨子里对征服的喜好尚未消除,一有集会就要显露出来。   奇怪的是,魁夷这次倒并不踊跃。   刘锦却拼命爬到门口,拔出刀来瞪着庙里的两个人:“谁想平日本,先杀我,后出门!”   他须发蓬乱如鬼,满面血汗,刀光闪闪,凛然难犯。铁木真说:“刘兄,何必挡住我们呢?我也是想给你报仇啊。”   刘锦厉声喝道:“你是想陷我于不忠不义!我大明要兴仁义之师,不结城下之盟。剿海盗,为邻国造福,是上国之义,轻启战端就是匪徒之举了。铁木真,你怎么不懂呢?一旦两国打起仗来,会死伤多少百姓?你忘了适才对我所发的感慨吗?贤弟,我现在还叫你一声贤弟,你要执意征伐日本,我必定要与你以死相拼,那时大家就不是兄弟了。我刘锦宁可跟你割袍断义,也不能有负国恩!”   刘锦说得斩钉截铁,魁夷也说:“大哥,还是听从刘将军的话吧。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也要跟刘将军一起阻拦你了。”   铁木真望着刘锦这位垂死时还在阻止战事的将军,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你安心地去吧!”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征战之心,到此终于止息了。   刘锦没有说话,僵坐在庙门口。   魁夷叹息一声,悄悄走过去,伸手替刘锦合上了眼睛——他已经死了。   铁木真说:“刘大哥定不愿意被埋在日本,我们把他火化了,带回中国去吧。”魁夷称是,玛鲁问:“哪里来的木柴烧火呢?”   萨里木说:“把庙拆了。日本神道,拆之又不犯法。”一边说,他一边挥刀砍劈,将庙的神坛布幔、梁檩顶棚都砸毁拆碎,堆在地上成了一个小丘。大家把刘锦的尸身抬上去摆好,又从刘锦衣上扯下一块青布准备包裹骨灰。铁木真将原来供神的长明灯端过来,灯中余油甚多,浇在碎木堆上之后点燃了火。   众人洒泪望着刘锦的尸身在火中被焚化,铁木真久久望着火堆,似乎心绪万千。只听庙外群倭纷纷叫喊鼓噪,却不敢靠近。大约有一个时辰,刘锦才完全焚化了。铁木真待火熄灭,来不及等灰烬变冷,就捧起骨灰来放在那块青布上,捧完后把布四角一收,紧紧裹好。拴在自己的腰间。   这时已是月至中天。庙外倭寇举着火把想冲进来,铁木真和萨里木守在门口,门甚小,群倭不能同入,被这两人挥刀砍杀数名,余者一时不敢上前。铁木真大声叫道:“岛上众军听着!现在刘将军已经阵亡,我们被围在小庙里。倭寇冲不进来,你们快进攻!”明军终于看明白了形势,开始进攻。这些士卒头脑虽慢,手脚却快。那鸳鸯阵也演练得极为纯熟。倭寇中虽有忍者高手,遇着这专门针对他们弱点设计的阵法,立时溃败。明军一阵追击把残敌驱散。魁夷对铁木真等人说:“我们快上船去!”   铁木真也无暇多问,带着众人上了怯绿连号。明军回船之后,岛上群倭又已聚集在岸边,举火把向这边张望。      风来如潮,夜寒似水。倭寇阵营里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怯绿连号上,魁夷警觉地说:“台风要来了!”   “台风?”玛鲁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魁夷说:“当年元兵数度攻日,规模最大的一次幸有台风阻碍,把元朝的水师吹散了。日本人呼台风为‘神风’。现在恐怕又要来风了”   铁木真说:“这附近有没有避风港?”   “有,跟我来!” 魁夷指挥着怯绿连号的水手开向避风港,怯绿连号在前边,带领舰队转折着开进一处大港。多艘战舰鱼贯驶进港内,虽失了刘锦这位元帅,明军却自然以铁木真的怯绿连号为暂时旗舰。各舰上管带早已习于征战,对排阵、入港、出港是驾轻就熟。不到一顿饭时分,只见桅帆如林,在港内停得井井有条。魁夷长叹一声,对铁木真说:“我放下我的担子了。太累啦”   铁木真也颇有感慨,这段时间来人生变化得太过剧烈,令他应接不暇。刹那间只想痛饮一碗烈酒。   “大哥,你还记得上次在登州,那黄金同盟的女刺客吗?帖木儿不敢再瞒你,那刺客是我买通了去害你的。”   铁木真望望四周,大明舟师静静地停泊着,虽然没有统帅,却也军纪严明,不动如山。天空中黑云慢慢压低,雷声渐渐近了。他说:“帖木儿,此时此刻,你还说那些干什么!过去的事情全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应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魁夷不接他的话头,接着问:“大哥记得那女人死了以后,她的随从跟你拼命的样子吗?”   铁木真说:“记得,太可怕了。”   魁夷叹息道:“我也害怕了。我想到,如果咱们蒙古要复国,势必杀很多的人,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像那随从一样痛恨我们。以前我不知道杀人多么可恨,每天都想着要复国,复国,屠灭别人的国家。最后落得无家可归,甚至连自己的养父也没能报答,真是不值得啊。像刘将军这样为国为义而战死,才是死得其所吧?”   这两个虽不同族,但同为蒙古后裔的异姓兄弟,在台风前的夜之大海上突然间心意相通。   铁木真握住魁夷的手说道:“帖木儿,你的话很对。我想为人一世,最大的功业不是像成吉思汗那样杀人如麻、灭国无数,建立起几个维持不久的汗国;而是像郑和将军那样,行前人所未行、今人所不能之事。只可惜郑和没有航遍大海,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台风突然到了。   刹那间宇宙全黑,怯绿连号在浪山上直立起来!风声烈如虎啸,船与船的碰撞声密如擂鼓,铁木真命令官兵都抓牢船板,抱紧桅杆,或者攥住绳索,等风过后再放手。   等他安排好之后,玛鲁一手抱桅杆,一手指远方,在疾风里大声喊:“你看!魁夷走了”   铁木真艰难地抓着帆索走到玛鲁身边,向她手指的那边望去,只见一艘小帆船在风暴中摇晃着转出了港湾。那是魁夷的船。铁木真的最后一眼,望见魁夷正跪在甲板中央向自己磕头。在他的船上空,天像裂了口子一样,电光从可怕的大裂缝里漏出来,把漆黑无边的大海照成了鬼火磷磷的地狱。   “他为什么要开进台风里去?”玛鲁大声问。因为风声太强,两人虽近在咫尺却也要喊叫着说话。   铁木真说:“他希望能像个勇士那样死去,而不是作一个逃兵——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承担复国的重任了,只有死亡才是男子汉式的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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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平倭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20

绿衣使者说:“是中国战船!咱们这里海盗甚多,怎么办?”   林挺天不怕地不怕,说:“一百只船打他一艘,怕什么?”   鲁能说:“不是怕他这一只船,是怕今日打了这一艘,明日就引来大明无敌舟师,那时候就不好办了。”   林挺笑道:“咱们打完就跑,大明舟师能追遍世界么?”   “打完就跑,这艘宝船难道就不挖了?”   铁木真说:“不忙打,咱们别轻举妄动,等他开近了再说。”   绿衣使者点头:“我们都听你的。不过,各船上都要炮弹上膛、刀剑出鞘,一旦情形不对就好立刻开战。”众人称是,各自回船去准备了。   晴天碧海之间,埋藏着杀机。一百艘各国战船扬帆散开,隐隐布成一个包围圈子,火炮都在炮架上瞄准着中国船,***和炮弹都已填好,只等首领发令。   那艘中国船越开越近。船头站着一人,似乎正喊叫什么。铁木真站在怯绿连号上。萨里木在他旁边说:“瞄准了,开炮吧!”铁木真说:“不要急,我听听他在喊什么。”   “他在喊你名字,船长。”萨里木耳力较好,已经听清楚了。而铁木真才刚刚听见,是刘锦的声音:“铁木真铁木真”   铁木真说:“是熟人。等他开过来吧。”然后就让船上通讯官向其它的船打旗语。绿衣使者等人才放下了心。   刘锦的船开近了,已经等不及似地放出了踏板,踏板一放到怯绿连号上,铁木真就沿板走了过去。   刘锦大声道:“贤弟!想煞哥哥了!”铁木真心想:“这位刘将军真是豪爽。我什么时候跟他成了兄弟?”但还是顺口答音地笑道:“大哥好!好久不见了。”刘锦望了望远处那群战船,神色间颇不重视,说道:“听说万生石塘屿最近不太平,我职务在身,不得不来查看一下,谁想远远地就看见你的船。贤弟在这里做什么?”   铁木真说:“我来救老婆的。”刘锦问:“就是上次在岛上给我治伤的那个吗?”铁木真答:“对。”刘锦伸出拇指:“好,人品好!帮夫相。”他是豪杰心性,玛鲁虽美,在他并不觉得可贵,反而赞叹玛鲁的品格。   铁木真问:“大哥家里有嫂子了吗?”刘锦大笑:“你侄儿都能跟我对着饮酒划拳了。”“是啊?真是虎父无犬子。大哥的功名自然是要荫给他的了。”“当然。”   刘锦忽然一拍大腿:“这一向倒忘了!我们上次分手时,约好去剿灭倭寇的。”铁木真说:“是啊,约了在太仓刘家港见面,谁知先在这里不期而遇。我们不如一起回中国吧。”“当然好。”   当下铁木真向绿衣使者、鲁能、林挺等人告别,随着刘锦的船向中国返航。碧姬的柳叶刀号自然回了黄金同盟。她上次刺杀未遂,本应处死,但被铁木真经地狱掘金救出之后,那一节已经揭了过去。   返航途中,刘锦和铁木真似有说不完的话,讨论铁木真对付日本武士的十人阵法,刘锦说已让手下士卒演练纯熟了。两人日夜长谈,不是刘锦在怯绿连号上,就是铁木真到中国战船上去。一日刘锦说:“我们比一比,看谁的船快如何?”   铁木真说:“好啊。分开走,在刘家港见面。”   比起来,怯绿连号还是慢一点。因为它不久前才加装了十架“碗口铳”和数门洪武大铁炮,重量增加不少,吃水比原来更深,速度也就慢了。刘锦既说要比赛,就绝不等待,回了自己的船,再没有跟铁木真交谈,一心返航。铁木真眼见刘锦的船直线向北开去,每个时辰远离一些,一天之后就几乎没入了海平线下。他叹息说:“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玛鲁在他旁边说:“你说错了,这里是大海,不是长江。”   铁木真说:“刘大哥的船快,一定先到刘家港。等咱们赶到时,恐怕他已经带领舰队在那里等着了。”   玛鲁问:“刘家港的名字好怪,会不会是刘大哥家开的?”铁木真笑道:“等见了面你问他吧。”      怯绿连号在海上行驶了十余天,终于见着了陆地。铁木真向所遇的第一条渔船询问刘家港在哪里,渔民回答:“再向西啦。”   这一日天蓝如洗。海水清澈,三丈余深一望见底。怯绿连号如悬在空中飘行。玛鲁正低头望着海水,飘然陶醉之际,忽听铁木真叹道:“好大的舰队!”她抬起头一望,只见前方海上静静排列着无数战船,帆樯翳天。   怯绿连号从前曾连续数年与各处海盗作战,见识的战船多了,但水手们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威武的舰队。从萨里木到一般水手,都看得呆了。   铁木真怅望良久,叹了口长气,对身旁的拔都说:“草原野战是咱们蒙古骑兵天下无敌,可论到大海上纵横驰骋,也许只有心服于大明舟师了。即便成吉思汗复生,再次跃马中原,面对拥有如此军威的大明,也会束手无策的。万生石塘屿那百艘战船的舰队跟这比起来,就像小儿比壮夫了。”他年纪轻轻,虽然心雄万夫,但乍见如此庞大整肃的舰队,不由得略生惧意。   拔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郑和舰队虽然早已消失了几十年,大明毕竟是大明,还是能造得出这么多大船的。”   铁木真胸中油然而生征服大海的豪情。深深吸了口气,说:“真是个大国!只有这样的国家,才能把咱们英雄的祖先击败。”   拔都看了看他的少主人:“少爷,您已经不想驰骋疆场、统治世界了?”   铁木真经历了马明战死、南京见帝、借兵失败、登州比武诸事,心境与为人都已发生了莫大的转变。尤其是跟刘锦、玛鲁交往许久,刘锦刚直豪爽,玛鲁娇憨多情,二人性情虽然不同,但正直爽朗则略无二致,一刚一柔,如石磨般研磨着铁木真的心性。现在他已由无可奈何转为穷则思变,在见到绿衣使者、林挺等人挖掘郑和宝船之后,心中生起追迹郑和功业的念头。   铁木真缓缓地说:“拔都,经过从欧洲出来到现在的旅程,我觉得自己有了很大变化。我细想了一下,元帝国,还有窝阔台、察合台、钦察和伊儿四大汗国的国运都很短暂,大概因为它们都是武力侵犯他国,依靠杀戮而建立的。这样的帝国天人共愤,失道寡助,国祚难以长久。而像大明这样的国家,文明而不文弱。能与邻国和睦相处,又能打败成吉思汗的无敌军队,定有自存之道。跟这样的国家比起来,我们一两个英雄的丰功伟迹又有什么意义呢?”   拔都说:“我不知怎么回少爷的话。大概长生天真是死了”   铁木真说:“不,长生天没有死!他无处不在,他庇佑着天下自强不息的人。就像郑和,像刘大哥,就像死去的马明,就像戚将军,就像鲁老先生和林挺,”他指着前方海洋,“就像这支舰队里所有英勇卫国的士卒。”   拔都指了指前方:“大概是刘将军过来了。”   一艘战舰张帆驶来。铁木真命令向它打旗语问候。战舰缓缓靠在怯绿连号旁边,刘锦在船头上大声说:“老弟!等你两天啦!”   “那我们快走吧!”铁木真说,“倭寇还等着咱们呢。”      深夜的大海无限神秘,星空庄严肃穆。舰队已经到了日本附近的海域。铁木真独自坐在夜空下的船头喝着马奶酒。海风很冷,他的胸膛却很热。他把衣襟解开,他想有个人来陪伴,但却不是玛鲁。   玛鲁偏偏走了过来,坐在旁边问:“你睡不着?”   “嗯。”   “想让谁陪吗?”   铁木真停了片刻说:“对不起我在想,如果帖木儿在这儿就好了。”他现在想的,竟是那个曾斗得你死我活的劲敌。   玛鲁哪知道他此时胸中天人交战,正在考虑蒙古帝国是否还能复兴的问题。她只笑了笑:“没有什么,我知道你们男人。你不一定什么时候都希望我陪的。”   铁木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玛鲁的脸,还有她那在星光下呈暗金色的头发。   近旁,大明舟师静静地停在海面上,桅杆如林,直指夜空。因为要奇袭倭寇,所以没有一盏灯,夜班水手都伏在黑暗中警戒。天上的月亮似乎在俯瞰这支无声的军队。   铁木真对玛鲁说:“中国古人有诗说:‘中天有明月,令严夜寂寥’。刘锦是个令出如山的将军,带水师如臂使指。我真佩服。”   玛鲁说:“那你上他的船去找他喝喝酒吧。”   “你不孤单?”   玛鲁摇摇头:“不,我不能阻拦你交朋友。”   铁木真站起来,叫夜班水手们把船靠近刘锦的旗舰,他拍拍巴掌,对面刘锦听见了,也拍拍手,低声说:“还没睡?”   “没有,”铁木真说,“想找你聊聊。”   “好啊,”刘锦说,“我这里有酒!”   铁木真让水手放下踏板,夜色中的踏板像条小路伸向黑暗中。玛鲁说:“当心!”铁木真沿踏板走了过去。   刚刚跳上对面的船,怯绿连号轻盈地驶开,刘锦忽然怒喝一声:“鼠子敢尔!”抄起船舷旁一杆长长的锚钩,就向漆黑的海水里刺去。   船边海中传上一声短促的“巴嘎!”刘锦一抖锚钩,收了上来。   海面上哗啦啦一阵响动,铁木真低头看时,见一具尸体从水下翻上,穿着一身紧紧的黑色鱼皮软甲,在月光下油油发亮。原来是个水鬼,想必是企图凿沉明舰的倭寇。   刘锦叫道:“舰队全体警戒!亮火把,持长枪,张弓搭箭列船舷!”   只听一阵阵传令之声:“舰队全体警戒!亮火把,持长枪,张弓搭箭列船舷!”“全体警戒!”“全体警戒!”   这命令由旗舰向远处传了开去,旗舰的船舷上先亮起了火把,紧接着周围的战船一艘艘都点燃火炬,光明扩展出去,将这方圆二里许的海面照得通明。   铁木真赞道:“大哥命令执行得如此之快,可见平日带兵甚严,士卒们训练有素。跟我月余之前见到的大明步军颇有不同。”   刘锦说:“当然,大明在永乐朝就倚舟师称雄,训练水军自然要精益求精。不过,这支舰队上也有严训过的步军,因为要用你那个阵法上陆作战。”此时听到各船边的海水中传来一阵阵搅浪之声,还有粗哑的喊叫——“巴嘎!”“哦哈哟!”“死了死了!”原来是明舰上的水兵们枪戳箭射,杀死了不少想由海里游过来凿船的倭寇水鬼。   刘锦大声问桅顶了望手:“看到什么船没有?”   了望手在上面说:“没有,将军!”   刘锦说:“这些水鬼在海中潜游不远,敌船定在一里以内。”他向传令官下令,“命舰队排成一字横阵,向东推进!了望手一发现敌船立刻报告。”   铁木真小声说:“大哥,且慢。我看这些水鬼的数目,敌船不会太多,恐怕是哨探前锋。咱们大规模地向前搜索,反倒打草惊蛇,惊动倭寇的主力舰队,让他们逃窜就不好了。”   “依贤弟说怎么办好?”   铁木真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们也派出敢死之士,乘小艇去前方寻找敌船。舰队却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哨探发现敌人舰队之后,悄悄回转,我们再熄灭灯火,趁黑摸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见刘锦微有踌躇,他又说:“或者,我还有个诱敌之计。让我的怯绿连号带两艘小战船突前,遇敌船后立刻攻击,只许败不许胜。败后就转身返航,把敌舰队诱至我方阵地上,我们再全歼之。”   刘锦说:“这是个好计。但要贤弟以身犯险,我于心不安哪!”铁木真说:“大丈夫正该锐身赴险,成就功业。”说完就对怯绿连号的方向叫道:“萨里木!船靠过来!”   怯绿连号像条沉默的大鲸般靠了过来。踏板放上,萨里木、玛鲁、拔都陆续上了刘锦的旗舰。铁木真把刚刚议定的计策说了,三人都说是好计。刘锦却道:“我这里需要铁木真贤弟一起指挥,见机行事。所以贤弟还是留在旗舰上的好。”   铁木真一呆,萨里木说:“船长,你放心留下吧!我已经不像原来那么莽撞了,我会指挥好你的船的。”   铁木真沉吟道:“倒不是因为这个”   玛鲁说:“是因为我吧?”   铁木真说:“你和拔都,我都放心不下。”   拔都一拍胸口说:“老头子为少爷死了都高兴,何况不一定会死。”   玛鲁说:“铁木真,你若让怯绿连号全体水手以身诱敌,自己、亲人和爱侣却隔岸观火,恐怕不能服众勇士之心。你自己是没办法的了,你的阵地在刘将军的旗舰上。可我和拔都却不一样。”   她说到“爱侣”时,脸蛋微红,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娇羞,但语气却是温柔中透着坚定。   铁木真心里感激,低声说:“好,一定小心!还有拔都和萨里木,也要小心!我望着你们平安归来!”他跟三个人一一用力拥抱,抱到萨里木时特别嘱咐:“你别贪着开炮,要作个好船长!”萨里木点头答应。   三人顺踏板回了怯绿连号。刘锦刚才已看出铁木真和玛鲁之间的情形,竖起拇指说:“你那老婆果真如我所说,好!帮夫相!”紧接着,他命传令官发令给两艘小战船,让它们跟随怯绿连号前去诱敌。整个舰队都以戒备森严,等待着敌人撞进包围圈。   铁木真望着怯绿连号携两艘小船燃着火把,鼓起风帆,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低声说:“不知他们能否找到敌船”   刘锦说:“一定能找到。就算他们找不到敌船,敌人也能找到他们,火把之光就是诱饵。”   铁木真说:“只盼萨里木不要莽撞。”   刘锦按着剑柄,全神贯注凝望前方,在月光下犹如石像。望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声,“倭寇自国朝之初就开始扰我海岸,过往客商每每丢财丧命。太祖爷在福建设了防倭城,倭寇才稍有收敛,没想到现在又开始猖獗。咱们大明的脸面都让这些盗贼扫尽了。此风不刹,他日必成大患。中华大国岂能容跳梁小丑侵凌。我刘锦对天发下大愿:拼着这腔热血,要带兵犁平倭寇的巢穴,断灭其根。”他单膝跪在甲板上,庄容拄剑低声说,“求太祖皇帝,和我刘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佑护。苟完此誓,刘锦只欲荣名一世;苟违此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这时候,前方远处传来了低沉的炮声。铁木真说:“一定是萨里木跟敌人遭遇了,这炮像他开的。”   里许之外,红光阵阵照破了黑沉沉的夜幕。在红光背景前,怯绿连号的剪影依稀可辨。铁木真小声说:“快回来呀!你的任务是诱敌。”   但怯绿连号却没有返航,洪武大炮的厚重闷响里,又夹进了碗口铳爆豆般的连续炸声。铁木真一拍船舷:“糟了!这个萨里木,我只防着他自顾开炮,忘了提醒他不要恋战。少说一句,他打出了瘾,竟然不回来了。”刘锦说:“你这位大副真是个厮杀汉子。我们快点过去,一鼓作气把敌人舰队灭了。贤弟你看如何?”   铁木真说:“也只有这样了。”刘锦立刻下令,舰队全速向前出击。   此时正起西风,大明舰队张了满帆,速度很快。里许海面顷刻即到。借着月光和炮火之光,已能看清战场的情形。   怯绿连号与那两艘小战船正跟倭寇的二十几艘桨帆船缠战。萨里木定是打发了兴,怯绿连号左冲右突,炮声震天。碗口铳、床弩齐发,如暴雨横击。敌船竟支撑不住,开始向东退却。铁木真咬牙说:“这个萨里木,坏了咱们的大事。打完仗我定要好好罚他!”   刘锦却说:“不要罚,这个萨里木是员猛将,你看他只凭三艘船,一股狠劲居然把二十多艘敌船打得落荒而逃。依我的主意,贤弟应该重重地奖赏他。”   铁木真说:“好,大哥,咱们趁这势头,向东压下去吧!”   “不错,前方不远就是对马岛,那里定有倭寇的港口。”刘锦发下号令,舰队如乌云盖顶一般,向日本方向压去。   此时天已微明,前面逃窜的倭船仿佛近在咫尺。怯绿连号正突前追击,边追边发炮,炮弹落点甚准,几乎是每发必中一船。铁木真说:“这是萨里木开的炮。这个家伙又忘了我的话,没有指挥全船,在过他打炮的瘾。”刘锦劝道:“你老弟有这么个好炮手,还不满意?哥哥我可要把他拉到我这边来啦?”   “可我要他作个好船长啊!”铁木真说。刘锦笑道:“他刚才不是在作船长吗?作得不错,把敌人都打跑了。”   日出东方,耀得人眼睛都花了。刘锦大喊:“冲!冲!平了贼巢!”   铁木真却道:“要小心敌人借太阳光掩护,向我们发炮。”   刘锦发令:“我们主动开炮!向那岛上的港口轰击!”明舰队众船一齐开炮,前面的海面仿佛沸腾起来。明舰的炮火向前延伸,港口中才出来的几十艘敌船立刻被砸进了水底。怯绿连号的大炮能发开花弹,中则必炸,威力更强。   刘锦对自己船上的兵卒说:“拿起兵器,摆阵上陆!用那练熟了的阵法,不许让倭寇走了一个!”   明舰队一字横压过去,两翼炮船开火掩护,中央战船载兵登陆。   数千人黑压压从海上冲到陆地上,炮船上横飞而至的铁弹为登陆兵扫清了道路。岛上建筑多被摧毁。倭寇们数代经营、赖以蟠踞的据点一座座被夷平。里面的倭寇叽哇吼叫着冲了出来。   所谓倭寇本是日本战国混乱时代失去主人的武士,没有了谋生手段,只好凭武力祸乱海上,抢劫来往商舶,甚至有的劫掠中国沿海。到了明嘉靖年间,大内氏贡使宋素卿与细川氏贡使发生争斗,斗败逃跑。细川贡使一直追击素卿至绍兴城下,折返宁波途中杀人放火,抢劫财物,最后扬帆而去。明皇以此事为因由,断绝了中日的朝贡关系。但日本还是有很多奸商以暴利引诱沿海华人,进行走私。走私团伙均携武器,中国沿海并有一些强悍的无赖小民加入其中。所以史书中说:“真倭十之三,从倭者十之七。”但在刘锦平倭之时,对马壹岐诸岛蟠踞的尚多是“真倭”,武装也颇精锐。   这一战从早杀到晚,斩首二千五百余。港口已被轰平,破船满港,岛上建筑也多被毁。一群群面目黧黑的瘦弱男女衣衫破烂,各带伤痕,坐在地面哭泣。这都是些被倭寇胁从的平民。   铁木真久久望着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想起成吉思汗征伐天下之时,曾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不禁对刘锦感慨道:“这就叫做兵灾呀。灭盗都要连累这么多的平民,何况是古往今来那些平定天下之战呢?”他虽然从小怀有征战之心,但一直未曾经历这么残酷的陆战,只是与盗船做过海战而已。几艘船、几百人的伤亡,难以撼动勇士之心。此时初见兵火下奔突的众多百姓,不由得胸中惨痛。   刘锦说:“让这些可怜人回家去吧。”命令士卒,给那些贫苦百姓各发一点盘费,叫他们寻路返回家乡。   灾民甚多,太阳落山、斜月东升时,才只安排了一小半。   不知何时,细雨菲菲而下,刘锦和铁木真、玛鲁、萨里木等人围坐火堆旁吃晚饭。忽听远处有个女人哭叫:“不!不要!我不跟你们走”说的竟是汉话。   刘锦一呆,其时明军军纪虽然已不甚严明,却还没有敢于污辱妇女之事。他扭头循声望去,见一个年轻女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抱在一起,两个明军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一家人旁边。刘锦起身就走了过去,大声问:“有什么事?”   一个士兵摸着头说:“将军,我们也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了,才说要给她钱让她回家,她就疯了一样叫起来。真是个疯婆子!”   刘锦看看那女人,眉清目秀,但腿比上身短,绝不是中国人。他弯下腰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会说中国话呢?”   那女人细声细气地哭泣,说:“我我丈夫教我学的中国话他被你们杀了”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听不清楚。   刘锦略向前站了一步,想听清她的话。铁木真忽然在远处大喊:“大哥!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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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工匠之王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18

诸事安排妥当,铁木真和玛鲁正在船长室中相依相偎,娓娓述说别来情事,萨里木莽莽撞撞地推门就进。舱内二人急忙分开。   萨里木“啊哟!”一声,狼狈退出。铁木真笑道:“真是个冒失鬼!萨里木回来!有事就快说。”   萨里木答应一声,又钻进舱来,说:“我是想告诉船长,那些船围着那座珊瑚礁,正做什么龙头式。”   玛鲁说:“是吗?我在黄金同盟里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这个龙头式呢。我们去看看吧?”   铁木真刚与玛鲁久别重逢,其实希望单独多聚一会儿,不愿这么快就到外面去,勉强问道:“这个龙头式是什么啊?好不好看?”   玛鲁小孩心性,死里逃生而没有违誓,又见铁木真慑服群雄,一切心满意足之后,就颇思见识些新鲜玩意儿,于是说:“黄金同盟中士、农、工、商具备。同盟能够做得如此兴旺,就是因为每当同盟中人在世界上有所发现,便由士、农、工、商里面最适合的那一行来经营。而且举行一个‘龙头式’,选出龙头指点经营之事。那个新发现的物事,也就算归龙头处置了。”   铁木真说:“那么今天发现的这艘宝船,应该算哪一行内的呢?”   “奇书、骏马、佳兵归士,沃土、嘉禾、名畜归农,车船、器械、蓝图归工,金银、奇货、地图归商。宝船自然算是工匠行内的了。”   铁木真说:“对呀,宝船的龙头式上尽是工匠,我们又不是工匠,去看了也没用。”   玛鲁笑道:“铁木真,带我去看看嘛你不想要那艘船吗?”   铁木真心一动,说:“别跟我嘻嘻哈哈的!走吧”      百艘舰船就如一个小国,船上的人和东西凑起来,做出的事情会使人惊讶。现在那座珊瑚礁上就已经搭好了一座席棚,棚下摆着条案蒲团,茶果点心。蒲团由灵隐寺“借”来,茶具是景德镇的瓷器。点心里甚至有中国苏州的猪油桂花千层糕,和瑞典国的可可脂。谁也搞不清船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席棚里坐着十几个人,中央是一位白须老者,连绿衣使者都陪坐在他的右手,足见这老人的身份之崇。   铁木真、玛鲁乘小艇上了岛,所有人都立起迎接。那老人让出上座,铁木真说:“老先生万勿客气!我们是来看热闹的,敬陪末座就可以了!”   绿衣使者说:“铁木真阁下已与我们黄金同盟交手两次,我们都输了。前一次,地狱掘金救走了五个人;这一次,力举千斤巨炮轰毙海龙,威震群雄。今天的龙头本该是你的”   铁木真摇手说:“不!同盟里的规矩不能废!宝船属于工匠行内之物,我又不是工匠,这事与我无关。我是带玛鲁来看看热闹而已。龙头式如果还没有做完,请接着做。”   绿衣使者介绍那个白须老人说:“这一位,是黄金同盟里的工匠之王,筑城、造舰、制器械,天下无双。” 铁木真说:“失敬了!”老人逊谢了几句。   玛鲁问:“那么,这位老爷爷就是今天的龙头啦?”绿衣使者说:“按规矩,应该是的”   忽听海面上有个巨大出奇的声音传了过来:“宝船是我的!”   这声音只是一个人在喊,但却比单人的嗓音宏大了百倍。大家忍不住都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有一片白帆,正向这里漂来。玛鲁说:“这是谁啊?好大的嗓门,唱歌倒能出名。”   那船来得好快,仿佛在海面上飞行。上座的老人眼里闪光,站了起来:“好快的船”   来船不一会儿就到了珊瑚礁边,船只有两丈来长,形状甚奇:两个新月状船身用弯梁架起,共用一张三角大帆。左船身上有一个少年,乱头粗服,双目炯炯有神。右边船身里架着一个巨大的牛角状木筒,一头大一头小,看来刚才那巨大的声音就是用它发出的。绿衣使者叫道:“这位少年是谁?快请上来!”   那少年摸摸腰间的小弯刀,纵身跳上岛来,几步就跨到了席棚下,大喇喇地盘腿坐在那“工匠之王”的对面。绿衣使者向他介绍说:“少年人,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后人,意大利贵族铁木真,英雄了得,今天独力扛起巨炮射杀了海龙。这位是我们黄金同盟内的工匠之王,鲁班的后代鲁能。”   这少年抬手止住了他,转向铁木真,从怀里掏出一根白色的骨头,说:“就是你杀死了我家养的龙么?”   铁木真看那白骨,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也瞧不出是什么动物之骨。于是说:“今天我确是炮杀了一头海兽,但不知是不是龙,绿衣使者谬赞,我不敢当。”   玛鲁扁扁嘴,对那少年说:“只能说你胆子很大,敢从海里把那死龙的骨头捞起来。谁能证明它就是你家养的呢?天下哪有专门养龙的人?”   少年把骨头收进怀里,说:“这位姑娘的话说得孤陋寡闻了。谁说没有养龙人?我中国在夏朝就有豢龙氏,供职水官。三代以后,豢龙氏不见于史籍,但并没有消亡,只是隐居于野罢了。不才我就是豢龙氏的后代,林挺,见笑了。下面我给大家讲讲养龙的酸甜苦辣”   玛鲁笑着说:“你吹牛吧?你是豢龙氏后代,有什么证据?”   林挺笑道:“彼此彼此!谁又能证明这位蛮力很大的铁兄就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呢?还有这位工匠之王鲁能,说他是鲁班子孙又有什么证据呢?公输般本不姓鲁,只是鲁国人而已,他的子孙姓了鲁,岂不可笑!”   玛鲁听他怀疑铁木真的身份,不由生气,一拍桌子:“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铁木真拉了拉玛鲁的手,笑着说:“玛鲁,咱们又不是这儿的主人,不好以势压客。这位林老弟说话开诚布公,我是很佩服的。不过,我虽叫铁木真,却不姓铁。按照祖上的部族,我应该姓孛儿只斤氏。林老弟,这儿没有酒,我敬你一杯茶。”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斟了一杯茶,亲手端给林挺。   林挺倒是一愣。他站起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抹抹嘴巴说:“好!你老兄是位痛快人!我林挺佩服!”   工匠之王鲁能笑着说:“林老弟刚才的话,深得我心。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鲁班后代。这个身份,是我师父给我编造的。”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都目瞪口呆。绿衣使者问:“什么?您不是不是鲁班后代?”   鲁能说:“我多年来一直忐忑不安,窃居这个荣名,于心何忍?何况‘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如果别人只因为你是鲁班之后而敬重于你,那敬重又有什么可贵呢?但是,师父在世时为培植我的威信,亲口对别人说我是鲁班后代,我不敢否认;师父仙逝之后,我更不忍推翻他生前的话了——如果说明我本是毫无来历的一介小民,岂不是说师父撒了半辈子的谎?今天在这里澄清,也算卸下我心头的一付重担。但诸位要明白,并不是我师父一人撒谎,实际上我当时没有否认,也就是在帮师父撒谎。五十步笑百步,轻重不同,实质则一。”   林挺听得呆住了,他忽然跪下,向鲁能磕了个头:“鲁老先生,您这番话真让林挺佩服得五体投地。假如你被我侃侃说服,迫于无奈而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毫无可敬之处;但您主动坦承,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了。说实话吧,我也不是什么豢龙氏的后人,只是从海上捡来那‘海龙’的一根残骨,跟大家开个玩笑,希图讨点便宜而已。我很想拜老先生为师,不但学您的手艺,也学您光明磊落的胸襟。”大家看出了这个山野少年的脾气——玩世不恭,桀傲不驯,可一旦服人,就是死心塌地。   鲁能笑得白须颤动,说:“你跟我倒很对脾气!五十年前我也是这么拜师的。”   玛鲁喜欢新奇事,问道:“五十年前的故事?给我们讲讲好吗,你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是位老神仙吧。”   鲁能说:“好,我讲一讲。小伙子起来坐吧,我的故事要讲一会儿呢。”   林挺坐了起来。众人都目不转睛望着鲁能,想听他拜师的经历。   鲁能说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大概跟你的年纪差不多。我自幼喜欢制造新鲜器械,还算有些天份。有一次,我听说本县的关帝庙里有个道士在作法除妖,就去看热闹。原来那道士用的是偶人之法,所制偶人栩栩如生,骗过了大家的眼睛。我不服气,就指了出来。道士用剑比着我,说要使法术镇住我这个妖孽。我搬过一个他杀死的偶人,拆开来让大家看,里面都是些琴弦木键之类。道士急得连连跺脚。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当时太过急躁,不给人留些余地。如果那道士气急败坏,挥剑伤我,我一个小孩子又能如何自保”   玛鲁问:“那个道士怎么对付你了呢?”   鲁能笑着继续讲道:“我正在惶急,突然有个老农样的人拉着我,说:‘小三儿!你发了病,家里都在急着找呢,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说完拖着我就走。没多久把我拖到了城外的小山上,笑眯眯地坐下,说:‘小娃子很大胆,你怎么看出那道士的法术是假的?’我说:‘我自己也能造那些偶人。一个人心灵手巧,不该用自己的技艺去骗人。所以我就揭穿了他。’老农哈哈大笑,说要考考我。”   大家都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位工匠之王当时曾受过什么样的考验。   鲁能说:“他从自己背的褡裢里掏出几样东西,让我拆开再装起来。我瞧了瞧,原来是小小的木牛流马,和一个能出音乐的盒子。我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拆开后能把它们装得你都不认识!’老农笑着让我试试。我把木牛流马拆开,又装成了会走路的木人。把那音乐盒拆开,用心组装起来,里面的音乐本来是我听不懂的外国曲子,重装后变成了我们家乡戏的调。老农看看我,又看看我装的东西,脸色发灰,额头上流着汗,低声说:‘你这孩子真了不起!这木牛流马倒也罢了,音乐盒却是从西洋买回来的,里面的音乐是法兰西国宫廷舞曲。你竟能分辨出音调,重新组合成咱们的戏曲。你是谁的孩子?’我得意洋洋,说:‘我就是我,我爹是个做茶马生意的。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你又是谁的后代?’他倒没生气,摸摸我的头说:‘人们叫我工匠之王。’我吓了一跳:‘工匠之王?那不是鲁班爷爷的称呼吗?’他说:‘我老了,这副手艺不想带进棺材里去,你给我当徒弟吧。’我跪下磕了几个头,就这么成了他的徒弟。从那以后,恩师带我走南闯北,有人问我出身,他就说我是鲁班的后代我开始时心里很不安,后来见大家都肃然起敬,也就渐渐地默认了。这默认,也种下了日后我担忧的种子。少年人,你刚才的话终于刺疼了我,长痛不如短痛,我就开诚布公坦白了自己的出身——我不是什么名人之后,我父亲是个做买卖的商人。但我自己白手起家,勤勤恳恳,也依靠我恩师的栽培,终于成为大家公认的工匠之王,不愧于任何巧匠。”   林挺又跪下磕了个头,说:“师父!听了你这故事,我更想从你学艺了。不知你能不能像五十年前你的恩师一样,大度包容我的毛病,收我为徒?”   鲁能哈哈大笑:“怎么不能!只不过规矩是要走一走的。当年师父考了考我”林挺说:“也要考我?好吧!”   玛鲁终究觉得林挺太过得意,想考倒他,说:“鲁老先生,能不能让我代您出一道题目?”鲁能说:“可以。”   玛鲁对林挺说:“在这岛的西边有一艘帆船,船上装有十架诸葛连弩。你能把连弩拆开再装好么?”   林挺站起来,说:“现今所谓诸葛连弩,并非诸葛亮所创,而是三国时曹魏的巧匠马钧所制。他把战场上获得的蜀国连弩拆卸钻研,再改造成今天的样子,功效增加了五倍。原来的连弩虽然胜在能连发,却难以及远,且箭力不强,马钧改造后的连弩,依然可连发十箭,但已能射出五十步,箭头可入木一寸,足够射穿士兵穿的皮甲。西边船上的连弩,恐怕是南京濮仲谦所制,现今也只有他还有这门手艺了。”   玛鲁一愣,说:“你倒见闻广博。动嘴不如动手,这就去拆个连弩过来吧?”   林挺说:“连弩不过能连发而已,杀伤力终究不如火铳。”   玛鲁笑着说:“一人持连弩,一人持单发火铳,射程之内杀伤效果都是一样的。你如难以造出连发火铳,就不必在此说嘴。”   林挺跳将起来,跑到自己的小船上。大家都望着他,他那船甚是新奇,船身是两个浮在水面的梭形柜子,甲板上有把手可以拉动,只见林挺拉开了一个小盖板,伸手到里面去,提出一只琵琶状的东西,捧着跳上岸,跑到席前,对玛鲁说:“请看我的连发火铳!”   不单玛鲁,席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当时世上还没有能连发的火枪,这要算一大创举。林挺把那铁琵琶腹部拍了拍,发出空空的声音,说:“这里面有十份***,成小包排列,还有十颗铅弹与***配在一起。”在那琵琶颈上指点说,“这里是点火的火门,打出一颗子弹,第二颗就会由机簧顶落到这里,诸位要我试演么?”   玛鲁点头。林挺拿出怀里的纸媒,点燃了火枪上的火绒,端起枪来,对着海面上连续发射。只听砰砰连响,水面上跳起水花。一共响了十声。林挺回过身来说:“子弹打完,又需重装了。”   玛鲁笑道:“这支枪真好,能不能送给我呢?”   铁木真低声说:“玛鲁!怎么能随便要人家东西?”    林挺说:“宝剑遗烈士,红粉才赠佳人。你一个佳人该要红粉,要火枪干什么?”   玛鲁笑吟吟拿出自己的小火枪,向海面上一只飞翔的鸥鸟开了一枪,那鸟应声栽了下来。   众人都很惊讶。林挺玛鲁向她一抱拳:“好枪法!让我刮目相看!看来你也配得上用这枪了,你又是个大美人,本来你要什么,我不该拒绝,但是你适才很不礼貌,所以我不能给。”   玛鲁坐到椅子上,哼了一声说:“不给就算啦,有什么稀奇!”众人见他们俩都在耍小孩脾气,不由得笑了起来。   玛鲁说:“小豢龙氏,我还有道题目:你既然知道马钧造了连弩,知不知道他还造过指南车?”其实她没读过多少书,马钧造指南车是铁木真讲给她听的故事。   林挺说:“当然知道。“   “你能造吗?”   林挺背起手来:“现在我们有磁石司南,何必再用什么指南车呢?”   玛鲁用手指刮着脸:“造不出来何必吹牛呢?”   林挺一转身就跑下了岛,跳到船上,操纵着他的帆船绕岛航行了一周,边操船边叫:“你看我桅杆顶上的公鸡!”   他那桅杆顶上确有一只铁片做的公鸡,大家原以为是风向标,但看它随着船只转弯,总在缓慢旋动,鲁能说:“果然是指南车!那公鸡永远指向北方。”大家这才恍然,心里对林挺又多了一分钦佩。   林挺跳上岸,跑回席前,对玛鲁说:“怎么样?”   玛鲁笑道:“还真是指南车。我服了。”向鲁能福了一福,“老先生,我没有题目了,没能考住这位林公子。请你考吧。”鲁能向她伸出大拇指:“姑娘也是个坦坦荡荡的人物,胸襟不让须眉!”   林挺说:“这指南车是凭轮轴转动,驱动上面的方向标指向。虽然复杂,但徒然炫示其巧,于民生毫无损益,不是大巧。”   鲁能笑问:“那依你看,什么才是大巧呢?”这是他的最后一道题目。   林挺说:“同样用于指示方向,磁石司南简单灵便,不炫巧,不费时,制造容易,利于民生,定能流传后世。这才是大巧。大巧若拙,但天下莫能夺其席。”   鲁能哈哈大笑:“好孩子!你这个徒弟我收了!”林挺大喜,跪下磕头。席间众人纷纷祝贺鲁能收了个佳弟子。   铁木真说:“像鲁老先生和您的恩师这样的胸襟,虚怀若谷,不计小节,能容弟子超出其师,技艺才会一代胜过一代。而黄金同盟也因为有老先生这样的人物,才能经营得如此兴旺。”   林挺向铁木真施了一礼:“铁兄你看我这记性!”他轻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今天言语中多有得罪,千万海涵!”   玛鲁见他对铁木真谦逊,心里已经宽解,笑道:“你这人也真是的,傲起来就傲得鼻孔看人,谦起来又谦得头顶冲地。”   林挺笑道:“这是我从小的毛病,莫怪莫怪。”   绿衣使者说:“今天的龙头就是林挺了。这艘沉没的郑和宝船,挖出来以后要由你指挥修缮。”   林挺先时嘻笑,此刻却庄容躬身:“林挺从命!不敢有负郑和前辈。”   鲁能说:“咱们修好这艘船后,还要照这样子再造几艘,然后由铁木真带着航行世界大洋。”   铁木真惊道:“老先生!小子何德,敢率领众英雄行此壮举?”   绿衣使者说:“你不用过谦啦!今天这里上百艘战船,一万八千多人,谁没有见到你一炮杀龙的神勇?我黄金同盟从前跟你打过交道,更知道你情深义重,为救亲人爱侣,甘愿以血肉之躯忍受油炸;甚至连曾下毒害你的刺客也一并救了。这样的情,这样的义,难道服不得人么?”玛鲁听他说到“爱侣”,满脸羞得通红。铁木真只得答应了。   林挺对铁木真颇为亲近,正拉着他右手,要好好看一下曾经下油锅捞金币的是什么手,忽听“亚洲”号上的了望手喊道:“北方又来船啦——!”   众人登高北望,果见北方驶来一艘大战船,船上飘扬着日月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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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沉船重宝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16

万生石塘屿边,此时已停了上百艘战船。有快速战舰,有桨帆船,有铁甲炮船,有双层桨座的撞角船。这些船分别属于不同的国家和组织——黄金同盟、爪哇水军、暹罗舟师、朝鲜、日本诸藩,和南洋、琉球等处的海盗。   这些船聚集在此处的原因只有一个。那还要追溯到三个月之前      那时,南海渔民洪老七划着小船,在珊瑚礁旁捕鱼,微风一起,把他的船吹向珊瑚礁,轻轻地碰了一下。按说这小船木帮很结实,轻轻一撞不会有事,但船却扑地一声漏了。海水汩汩涌入。洪老七大急,脱下衣服堵漏洞,堵着堵着却发现涌进的海水变成了红色,直到他觉得手疼,才发现是手被不知不觉间割破了。洪老七知道定是有什么尖锐的铁器或者礁石插在船帮中,所以他把船推离珊瑚礁,再堵好漏洞。然后,他跳进海里,潜水在珊瑚礁旁寻找那锋利得异乎寻常的铁器。   他在水下半尺发现了一支小如手指的梅红色“珊瑚”,因为颜色艳丽,有许多小鱼在旁边环绕着,张嘴去啄。每条啄到这“珊瑚”的鱼都现出痛苦惊骇的模样,流血而逃。洪老七心想:“看来就是它扎破了我的船!这是个死东西,难道还会主动伤人吗?”他伸手轻轻地摸了那东西一下,突觉手指如被火烧,竟然血如泉涌!洪老七再不敢碰它,在那块珊瑚礁旁做了个标记,就划船而去。第二天,他带了十几个同伴一起来挖那东西,渔民们以为是宝贝,凿锄并下,捣碎“宝贝”旁边的珊瑚,尽力向深处挖掘,挖的时候谁也不敢碰那“宝贝”。谁知那东西越向下挖掘越是粗大,挖到五六尺时,已大若人头,至十余尺时,己粗如牛腹。那东西笔直穿入珊瑚礁内,巨大恐怖,坚韧无比,不论是凿是锄,碰在上面,必会摧折。有人说,是天上落下来的陨石,更有人说是大禹治水时插在海里的定海神针。其时万生石塘屿已属中国所有——后来改称南沙群岛,渔民们立刻报官,请官府派人前来勘察。没想到官府衙门气太重,不肯劳动署员。渔民们只有自己请了十几个矿工,还有一位风水先生,把那块珊瑚礁筑坝围起来,淘干了海水,顺着那东西的脉络朝深处挖掘。风水先生在旁边看了一天,见深不可测,越挖越大,挖到两丈深时已比水缸还粗,直筒筒插进海底,通体都是梅红色,不禁大骇。他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珊瑚礁了,走之前告诉渔民们说:你们挖着了南海的龙脉,这是龙角。再挖下去,就要挖穿海底,海水漏干,奇祸就在眼前。   渔民们见风水先生吓成那个模样,自然信了。他们也将那新筑的坝拆毁,放水淹没“龙角”后一哄而散,再不敢来挖宝贝。   谁想到过了几天,这块珊瑚礁旁停了一艘大帆船,船上下来好多的人,又在礁石周围建起新坝。半天的工夫就排干了坝里的水,“龙角”重又露出,那些人仿佛不信邪,又开始挖了起来。有几个渔民悄悄借捕鱼之机靠近了打听,劝戒这新来的人们说:龙脉呀,龙角呀,不可轻动,否则立有大祸。什么大祸?哼!龙脉从天上招来闪电,把你丫烧成一堆灰。新来者中有一个冷笑说:什么龙脉龙角,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等蠢话。这是当年郑和船队中的一艘宝船,沉没在此。经过几十年沧桑,已被珊瑚埋了起来。这艘宝船与众不同,是唯一有撞角的宝船,而且其撞角是用天上落下的神奇陨铁、融合五金之精所铸,据说洞金碎石,易如反掌。   从那以后,这片海域上就时常出现一些船只,绕着那块珊瑚礁漫无目的地漂行。还曾经发生过一场海战,一艘暹罗水军的战船被两艘飘扬着鹰旗的海盗船击沉了。   实际的海战并不多,但却微妙地影响着各船的地位。又一个月后,万生石塘屿的船只洗牌般排定了位次。以三十艘黄金同盟的海盗船占据此海域势力之柱的顶端,这支舰队耀武扬威,无人敢惹。其他船只都拿他们当老大。   最后,一艘三根桅杆、双层桨座的桨帆船“亚洲号”开进来,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支百艘战船的大舰队的旗舰。   因为这艘船上有一个长着鸟喙般鼻子的绿衣人。别人都称他为“绿衣使者”。   “亚洲号”船上还有一个绝世美女,红头发,蓝眼睛。她虽然很明显地是个俘虏——因为她被用链子锁在船头的木像上——但她的表现却仿佛是这艘船的主人。她使水手们苦不堪言。有人从面前经过时,她就会说:“大叔,你是天文学家吧?你的脸上怎么有北斗七星?”或者是:“大哥,你脸上的地图没画好,非洲少了一个角。”或者说:“大爷,你怎么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呢?你放我下来我给你治一治吧?”有很多人的时候,她就说:“你们不许欺负我,我可是有背景的人。我见过中国的皇帝呢,他说要娶我当皇后,谁敢碰我他就派大内高手来揍谁。”有时候,她叹息着说:“这个世界怎么还没毁灭呀?我都算好了世界末日就在今天的!”   终于有一天,这个红头发美女被从船首像上解下来,又捆到了那座挖出“龙角”的珊瑚礁的顶端。   在她的身旁,立起两根五丈长杆,杆顶飘扬着纯白色的麻布旗帜。旗子上绣着金色的龙。   三桅桨帆船“亚洲号”停泊在这座珊瑚礁旁边,而且邀请其他的船只都围过来,观看所谓的“祭海龙”。   这个红发女孩就是玛鲁。   有七个白袍从头一直盖到脚的人,跟随着绿衣使者从船上登到珊瑚礁上。亚洲号放出了七声礼炮,然后是隆隆的鼓声,要把龙王从海底那深深长长,冰冷而孤寂的沉睡中唤醒。那七个人手捧长盒,仿佛在故意威吓玛鲁似的,绕着她走了两圈,然后一个个把盒子揭开,拿出里面那些锋利的刀具,展示给周围的船看。玛鲁扬起苍白的脸,嘴角露出冷笑。她依然非常美。但憔悴了。   忽然间,众船上的人们大哗:“来了!出来啦!”   玛鲁似乎微微一震,她低头望向海洋,只见一道长而蜿蜒的黑影在水下舞动着,掠过了亚洲号的底部,又闪电般窜回海底。绿衣使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扬起右手,那七个白袍人各自举起长长的利刀——这些刀中没有一把会落在玛鲁身上,它们都是作样子的。玛鲁将被解下来,脚上捆一只铁锚,然后投进海里去喂龙王。   亚洲号上放下一只小艇,两个水手划着它靠近了珊瑚礁。他们送上来那只致命的铁锚,然后回去了。玛鲁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她仰脸望天,嘴里不知在念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轻雷。绿衣使者抬头望望天空——很晴朗,不像打雷的样子。有人大喊:“北边!北边有船来啦”   玛鲁站得高,她望见了北方有两艘帆船正向这里开来,刚才那声雷响就是它们放的炮声。她眼睛猛地亮了,但转眼看看周围的众多战船,又暗淡下去。她认出了那两片帆影——那两只船上载着她的姐姐和“那个人”。   怯绿连号和柳叶刀号来得好快,乘风破浪,越来越近。铁木真一定是焦急万分,他的船一直在前面,撞角高高昂起。   绿衣使者胸有成竹地对玛鲁说:“这就是你的救星吗?我们这里有一百只战船。还有‘它’”他指了指海底,“世界上没有不怕‘它’的人。你那位蒙古大汗怎么能跟龙对抗呢?”   玛鲁轻蔑地望了那些船一眼:“那些在他眼里都是纸船。”她又看了看海底,“那是他的猎物而已。”   “你就吹嘘吧,”绿衣使者说,“我们在远处看热闹。回亚洲号去!告诉他们,围住这座珊瑚礁!看看那两艘船怎么毁灭!”他一边领着白袍人们往海边走,一边回头对玛鲁说,“你最终还是龙王的祭品。”   珊瑚礁上只剩了玛鲁一个人,她焦急地望着刚刚开过来的怯绿连号,叫道:“铁木真!你别过来,这里有怪物!”   铁木真站在船头上,指着刚刚离去的亚洲号,对船员们说:“放碗口铳!”   怯绿连号左舷的巨大铁莲花喷出了火焰。射程不远,但是亚洲号距离它只有十丈,所以白帆被打出了许多漏洞,两层桨座上的百名桨手也有一半受了伤。   柳叶刀号上也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放连弩!”   弩箭如雨,倾泻出来。这两艘经过整装升级的战船,战斗力在此时的万生石塘屿诸船中可谓无出其右。那些海盗船和各国水师的战舰,都不敢近前,只是围在远处作壁上观。   玛鲁欢叫道:“姐姐!”   碧姬站上船头,冲这边喊:“玛鲁你别急,我们给你出气!”   “他们叫出了海龙王!”玛鲁大叫,“你们打不过它的!”   铁木真站上船首,说:“玛鲁,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换我一只手?今天就算遇到龙王,我也要杀了它!”   仿佛对这句话的回应,那条巨大的黑影又出现了,它围绕着怯绿连号迅速转了一圈,就像示威一样。铁木真命水手们把洪武大铁炮推到前甲板上,准备射击。   萨里木说:“船长,这炮不能打这么近的目标啊!它又游得飞快。”   拔都担忧地站在铁木真身边望着海底:“少爷,我知道你要救玛鲁小姐,可是这一船人的性命”   那巨大的长长黑影又一次掠过船底,众人惊呼。拔都喃喃地说:“不能,它哪能有那么大呀?”这“海龙”的影子比船还要大,在水下蜿蜒,更显得阴森恐怖。同盟众船早已骇然退远,只剩玛鲁被捆在那座礁石顶端。铁木真的怯绿连号和碧姬的柳叶刀号陪伴着她。   “又来啦!”萨里木大叫。铁木真向下望去,那黑影果然又如乌云一般漫过船底。铁木真大声命令:“张开床弩!射这黑影!”拔都苦求:“不能鲁莽啊,少爷!这是海龙王驾临,得罪了龙王要遭灾的呀!”他一边说一边跪在甲板上。铁木真望望礁石上的玛鲁,断然喝令:“张弩!”   水手们也分不清哪一个更可怕——是海底的龙王,还是甲板上的船长。十张床弩一起张开,弩手调整方向,对准海底。同盟和各国水师的众船都在远处围观,有人大叫:“你们疯了!不能伤害海龙!”   海浪涌起,那“龙王”的黑影又一次随着如山的浪涛潜行过来,铁木真大喝:“射!”   床弩上的巨大箭头随着他的声音射了出去。钢铁巨斧般的箭,陨石一样落进海里,没有激起浪花。周围海上一片寂静。同盟的人保持着不祥的沉默。怯绿连号上的弩手交头接耳:“射中了吗?”“是瞄准它射的。”“射不中更好,你不知道那是海龙王显圣吗?”   突然之间,海上涌起一个浑圆巨大的浪丘,许多人哗然大喊:“救命啊!”   那水丘凝住了片刻,白色的水滔滔泄下,露出一个乌亮阴沉的椭圆形巨物,表面布满地图般的灰色暗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它向玛鲁所在的那座礁石靠近。玛鲁尖声大叫。所有人都吓呆了。   铁木真在那一刻目眦尽裂,他“发狂”了,大吼一声,似乎连大海都震动了。他大步跨到船头,两手抱起沉重的洪武大铁炮扛上肩头,一脚踩在船首像上,肩扛大炮,对准那个巨大的怪物,喊道:“萨里木!点火!”   萨里木叫道:“船长!你疯啦!”   “你不点火我毙了你!”铁木真嘶声大叫。萨里木只得持火把跑过去,点燃了大炮的引线。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轰然巨响,如同火山爆发。怯绿连号剧烈地颠簸,撞角高高仰起。海水中涌起一个巨浪,扑向大船。铁木真肩扛巨炮稳稳地站在船头。那浪涛漫过船首,竟没有打湿他的身体。   萨里木呆立片刻后骇然叫道:“船长,你杀死了龙王!”   只见海里殷红一片,鳞甲、碎肉和白骨随着浪花翻滚起伏。周围大海上一片寂静,那么多船没有一条发出声音。怯绿连号上,拔都已经向着他的主人跪下了。   “铁木真,你杀了龙王!”   “他杀了龙王”这句话在众多战船上传递着。   同盟众船远远围着,不敢靠近。过了一炷香时候,那艘三桅桨帆船“亚洲号”百桨齐动,划了过来。   铁木真站在船头上,对那艘船喊道:“绿衣使者!今天你怎么说?”   绿衣使者也在船头上喊道:“铁木真!今天又一次输给了你,我五体投地。绿衣使者今后再也不敢冒犯你的虎威,见到你的船,我们必定绕行!”   “玛鲁呢?你们还要杀她?”   “不敢!我们马上把玛鲁姑娘还给你。只求你息怒。”   “别人还有什么话说?”铁木真似乎还没有止歇怒气。   “这里由同盟说了算,他们都没有异议——爪哇水军、暹罗舟师、朝鲜、日本诸藩的船,还有亚洲的海盗,大家都服我黄金同盟。”   玛鲁被解下来,接到了怯绿连号上。她死里逃生,担心得要命。偎着铁木真说:“真像做梦一样。他们怕了你,主动把我放回来,这算不算我们违誓?”   铁木真抱紧她说:“为了你的命,什么鬼誓都不算数。”   当日的万生石塘屿,艳阳高照,帆影如云。百艘战船上的首领都聚到曾捆绑玛鲁的珊瑚礁之顶,与铁木真、玛鲁、碧姬等人歃血为盟。立约互不侵犯。绿衣使者说:“郑和遗下的这艘宝船,继续沉埋海底太可惜了,应该把它挖出来,修缮一新。”铁木真说:“郑和一代豪杰,本应率舰队遍航天下,可惜功未成而身先死。我看这艘宝船修好后,应该作为旗舰,领着一支舰队重走郑和的航线,绕过他航迹终止的非洲海角,继续向前,也算慰藉英雄的在天之灵。”群雄纷纷叫好,都说:“算我一个!”以绿衣使者最力,他表示黄金同盟愿意出资修船、组舰队。      铁木真杀死的那个动物,事后无人敢去查看。但各种猜测纷纭,有人说那是一头巨鲸,有人说是海底的千年怪鱼,也有人说,那是一只巨大的老龟,甚至有人猜测那是从远古洪荒时代孑遗至今的怪兽。至于“杀海龙”的这片海域,后来名为“黑水洋”,传言其水面比周围海域要低陷数丈,而且经常云雾晦冥,大雨滂沱。往来水手们都相信下面就是龙宫,船行经此,任何人都不敢说话,据说船上若有人声,立致奇祸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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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界——?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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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玛鲁失踪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11

是夜,铁木真尚未睡熟,听见有人在窗格上轻敲。他欠身问:“谁?”   “是我。”玛鲁的声音在外面回答,缥缈如风,“快让我进来!外面好冷。”   铁木真披衣起床,拉开卧室房门,玛鲁一袭绿色衣裙,轻轻走了进来。铁木真略觉尴尬,但玛鲁已坐在他的椅子上。   铁木真关好门,点亮油灯,见玛鲁略微低头,满面晕红。他低声问:“玛鲁,有事吗?”   玛鲁欲言又止,脸蛋越来越红,最后说:“今天那个魁夷请吃饭的时候,我”   铁木真止住了她:“我知道你的心,不用说了。”   “不,你不知道。”玛鲁急着说,“我不是想诱惑魁夷,然后帮你打赢这一场赌赛。我是想惹你生气,让你再也不想见我。那么,我死之后你就不会伤心了。”   铁木真一怔,又想起玛鲁这几天来的古怪举动,越觉她用心良苦,心里感动,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搂紧了说:“傻姑娘,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哪怕你做了更加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坏事,我也依旧爱你。你怎么会死呢,不要乱想,你就是我的命啊。”   玛鲁嘤的一声,伸出手臂搂紧了铁木真,仰脸吻住他的嘴唇。铁木真感觉怀中的躯体突然间滚热起来,他也心怀激荡不能自己,抱着玛鲁站起来,走到床边。   玛鲁望着铁木真,蓝色的眼睛里神光离合,仿佛秋天的海水,她小声说:“哥哥,本来我应该等等到你让我穿上新娘装的那天可是明天你就要跟那个魁夷赌斗了。我想让你意气风发地上战场”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细如蚊,面红如霞,脸几乎藏进了铁木真的胸膛里。铁木真心中感激难以遏止,在她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北方的暮春天亮得早。清晨鸡叫头遍的时候,铁木真就醒过来,玛鲁已经不在床上了,只是枕边还留有余香。几丝红发在枕上闪光。铁木真回想昨夜那铭心刻骨的情事,把玛鲁的红发收拾起来,藏在胸前小衣内,心想:“带着这头发上战场,一定不会辜负你昨夜之情。”   他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出了卧房,走到拔都的卧室前,敲了敲窗。   “谁呀?是少爷吗?我就起来!”拔都在里面低声说。   铁木真说:“你起来以后,替我把萨里木他们都叫醒,让他们在校场上列队。我要练兵。”      百名蒙古水手在校场上摆成十队,每队两个纵列,最为高大的两人手持长叉,门神一般立于队前。后面是两个执长枪的汉子,再后面依次是带短刀的藤牌手四名、弓箭手两名、火枪手两名。   铁木真站在挺立得笔直的水手们面前,目光炯炯逼视着他们。这时候,鸡叫第二遍了。   “闻鸡起舞,老弟真是一等一的男儿汉。”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将军走过来说,他就是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明威将军戚宣。登州卫的戍卒随着他布列在校场上,站得却不甚整齐。   “这是什么阵法?”戚宣问。   铁木真想起玛鲁,说:“这阵法人必成双,兵必有对,就叫鸳鸯阵吧。”   “好,好名字。”戚宣点头称善。铁木真说:“还请将军指点他们的长兵用法。”他对阵前高大水手们说,“戚将军是家传的长兵器高手,你们一定要用心学他的功夫!”   戚宣对使叉的大汉说:“虽是用叉,身法、手法、步法都由拳棍上来,昨天看你们演练了几手,用在阵前格挡突刺是足够的,要旨是纯熟大胆,快速果断,不许敌人靠近施展,一定要把他挡在一丈以外。能伤就伤,否则也不许近前。”对后面用枪的汉子说,“使枪要诀是闪闪而进,记住莫被敌人格打所中,今天你们的敌手使用短兵,一入长兵之内,只有短兵纵横的份儿。敌人若一格把枪打歪,后来必用连打之法,下下着在长枪之上,流水点戳而进。那时我就被动了。所以万万不可被敌人格打。”   一个使枪汉子问:“怎么才能不被敌人格中呢?”    戚宣说:“先发制人。敌人再要格挡,已是后发。这阵法想得甚好,人人得展所长,攻者不必守,守者不思攻。以严阵对散兵,必如摧枯拉朽。你们只管向前厮杀就是。”   铁木真对弓箭手和火枪手说:“射击的时候,尽量不伤敌人性命,别射要害。以使其丧失反击能力为主。”众人齐声答应。   戚宣对铁木真伸出大指:“老弟如果带兵,肯定不减古来名将。”回头瞪视着手下的兵丁,喝道,“你们看看!人家本来是水手,都操练得这么好。你们当兵的,站得弯弯扭扭,不听号令,难怪要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还得靠这位外国来的船长替你们出气!”   铁木真劝道:“戚将军莫骂,以后严格操练他们就是了。我看大明军队现在也有衰落之势,不容姑息了。”戚宣低声说:“知耻近乎勇,不骂他们不知道上进!”   鸡叫了第三遍。铁木真对戚宣说:“戚将军,我们在你这里讨顿早饭吃,吃了就去跟人赌斗。”   戚宣说:“好,饱餐战饭,上阵厮杀!传令兵去告诉厨房——炖肉、烙饼、擀面条、拔大葱,让这些好汉子们吃得饱饱的!”      太平楼前有好大一片空场,铁木真对戚宣说:“戚将军,请你的士兵们戒备周围,不要让不相干的百姓靠近,你们也请站远一点,过一会儿乱箭横飞,恐怕伤着人。”戚宣答应:“好,打起来的时候,我亲手给你擂鼓助威。”“将军擂鼓,自然长我威风。先多谢了。”   萨里木端着长叉大步走过来:“船长,他们来啦!”   “列阵。”铁木真说,“今天要打个落花流水。”   百名水手排列成阵,摩拳擦掌。铁木真站在前面说:“我们有三必胜:第一,有备而来,不似敌人毫无准备;第二,专心致志,不似敌人临战前还在做生意;第三,我们是天下无敌的蒙古勇士!”水手们齐举兵器高呼:“必胜!必胜!必胜!”一百个人,声势竟如千军万马。   魁夷与他手下都是黑色紧身短打,也列成方阵站在远处。对手的雄壮齐整使他们颇有惧意。魁夷叫道:“大哥,今天我们要全力作战!开始吗?”   铁木真对戚宣说:“戚将军,告诉你的士兵,一旦我方得胜,就叫他们拿绳索把日本人捆住带回去。”   “好,怎么才叫做得胜?”   “只要敌人全都倒地不起,就叫得胜。”   “行,我在太平楼上擂鼓观战。”   魁夷还在那边叫:“大哥!开始吗?�   铁木真低声对水手们说:“记住两句话:勇往直前,分合互救!”然后,他对魁夷叫声,“开始!”   两方的水手和武士呐喊着冲向空场中央,兵锋乍触,尘土飞扬。戚宣在楼上咚咚咚擂起鼓来。长叉飞舞,刀枪闪烁,火铳如雷震,羽箭似流星。煞时间雨收云散。尘埃还未落定,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日本武士,中箭的、中铳的、挨叉的、挨枪的,应有尽有。铁木真的水手们当中有十几人受了轻伤,依然忍着疼痛站在队列里。戚宣绝没想到会这么快,其势恰似雷轰电闪,又如野火燎原。他的一通鼓还没有擂完,铁木真已经得胜。戚宣愣了片刻,这才对楼下众兵卒叫道:“冲上去!把日本人捆起来!”   那些登州卫的戍卒哄然冲上,拿出绳子把受伤的日本人紧紧捆住。俘获“真倭”,赏金定然丰厚,虽然这些“倭寇”并非他们亲手所俘,但千真万确是他们亲手所捆。兵士们已经开始商量到哪里去花天酒地一番了。   魁夷望着自己所率的武亢腿陶撸成野埽纬龆痰独矗蜃诘兀冀庖路L菊娼械溃骸翱模阋墒裁矗俊奔覆娇绻矗侄崛チ怂牡丁   魁夷说:“大哥,你就别管我了,我带来的这些同伴都成了阶下囚,我还有什么面目回日本?”   铁木真说:“好家伙,你是项羽吗?要上演乌江自刎?勇士不能够只想着死。”他伸手把魁夷拉起来,低声说,“别忘了你还有复国之志呢!你在日本的养父,恐怕也老了吧?他养育你这么多年,你不思报答,反而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魁夷仰头望天,好半晌,长叹一声,对着那些被捆的同伴跪下,大声说:“各位兄弟,我魁夷要尽忠尽孝,不能为你们而剖腹了。”说完就收刀入鞘,转身远去,他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说走就走。有几个登州卫守卒叫道:“莫走了大倭寇!”追上几步,魁夷按剑回头一望,他们都停了脚步,虚张声势地喊了几声也就不了了之。   戚宣站在铁木真身边,苦笑着说:“你看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只想着得赏、花钱,真要动刀子就朝后缩。哪能抵挡外国的精锐之师?”   铁木真说:“兵在严训,这些士卒并不是不可救药了,只要将军破出几年工夫,勤加训练,要得到一支强悍的军队并非难事。”   戚宣摇头说:“我看很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烂泥糊不上壁的了。只有从农民、矿工当中精选几千壮夫,明以军纪,习以阵法,大概还能成军。老弟的鸳鸯阵以众击众,是个好阵法。我想借用一下。”铁木真说:“将军只管用。”    (注:科学研究表明,明威将军戚宣是民族英雄戚继光的祖父。但据后世的戚继光研究者说,戚继光的“鸳鸯阵”并非铁木真留给他爷爷的“鸳鸯阵”。因为首先,戚阵中有十二名军人,不同于铁阵的十名;其次,戚阵中前两名高大军士所持的是一种叫做“狼筅”的武器,不是长叉;第三,戚阵中人人皆身怀短刀,而铁阵中只有四名藤牌短刀手。奈何无数史学家认定戚阵乃从铁阵变化而来。任何有巧合的创作问题都是后来者吃亏,此事古今同叹。)   “现而今要实现咱们的想法很难,人、钱、粮、兵器,都不凑手。可能到我儿子那辈,也搞不成功。”   铁木真笑道:“一旦有敌人,朝廷必能振作。太祖皇帝时不是在福建兴造了防倭城么?”   戚宣说:“防倭,防倭,我看不单福建,咱们山东濒海,很多地方都需要建壁垒以防倭寇。包括浙江、广东,很多岛屿都可以藏兵泊船,所以应该尽速占领,以免日后拱手送给倭寇。”   两人正说着,却见拔都喘吁吁跑过来。铁木真问:“什么事?”   拔都说:“少爷,玛鲁玛鲁小姐不见了。”   “什么?”铁木真抓住他的手,“你慢慢说,真的么?”   拔都定了定神才说:“今早衙署里吃饭,没有见到玛鲁小姐,我请署里的丫头老妈子们到后面去找,都说找不到踪影。”   铁木真心里一沉,皱着眉说:“不着急,不着急”其实他是在劝慰自己,“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一群人走回署里,一个兵丁迎上来说:“将军,有位外国来的红头发小姐要见铁木真先生。”   铁木真一喜,以为是玛鲁,忙说:“她在哪里?快带我去。”那兵领着铁木真进了大廨,一见那人,铁木真暗自叹了口气。   “外国来的红头发小姐”竟是碧姬。原来她已给自己的船装好诸葛连弩,乘车兼程赶了上来。   碧姬神色略显惊惶,站起来说:“妹妹呢?”   铁木真叹息说:“她走了”   “谁说是她自己走的?”碧姬惊问。   铁木真说:“今天早上大家都没找到她。怎么?你知道她是被迫离开的吗?”   “傻瓜!”碧姬大声说,“你没发现她前一阵子很奇怪吗?”   铁木真心一寒,摸摸胸口,玛鲁的头发还在贴身小衣里藏着。他对碧姬说:“你来,坐下慢慢说,告诉我玛鲁究竟出了什么事。”   碧姬坐下,把丫头上的茶推到一边,对铁木真说:“你在黄金同盟的岛上‘地狱掘金’,救了五个人,你以为那绿衣使者那么好心吗?你的手被滚油炸烂了,他为什么要给你治?”   “你不是”铁木真说,“你不是说过,玛鲁跪求同盟中的名医给我治手的吗?”   碧姬冷笑道:“她哪有那么大的面子?一命换一命,这就是同盟里的老规矩。”   “一命换一命”铁木真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她”   “玛鲁是跪求绿衣使者,用她自己的命换回你一只好手啊!”   铁木真脑海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呆在椅子上,好半晌,眼泪才涔涔而下。   “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我的手又值得什么,何必用她的命来换?”   碧姬说:“你哪里知道,她简直为你发了疯,你的一只手在她眼里比命还重。”她说着也落下泪来。   铁木真瞪眼说:“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碧姬哭着说:“她不让我说啊!她对同盟发了誓,必须以自己的命去应誓,否则就会报应在你身上。她知道,如果你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不会答应的”   铁木真两手抱头,慢慢坐了下去。前些时候玛鲁反常的表现,这时候想起来都有了答案。昨夜玛鲁主动进房投怀送抱,定是因为她自知要永别,所以才在死前刻意留个念想。铁木真只觉浑身血液如要燃烧,越来越热。   哭了一会儿,碧姬说:“玛鲁求我每天给你换药,这个傻孩子,她以为我跟她生得像,你与我朝夕相处,日子久了,会”说到这里,渐渐低下头去,脸颊上泛起红晕。   铁木真大喊一声,跳了起来:“我不能在这儿坐着了!碧姬,你知道玛鲁会到哪里去应誓吗?”   碧姬也站起来:“我知道!”   “带我们去!我要救下她来。如果绿衣使者已经害了玛鲁,”铁木真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就杀他个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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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战太平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09

在车厢中摇了一阵,铁木真听见外面有兵士盘问的声音,知道是进城了。他撩起帘子下车,对守城门的兵勇说:“我们是来游逛的客商。”后面跟来的那些登州卫戍卒赶上来,说了几句,守门兵就让他们进去了。   铁木真骑上马,忽见前面一人斜打纸伞,高踩木屐,竟是魁夷。其他的日本贡使随员却都不见了。他叫道:“魁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魁夷走了过来,扬起手把油纸伞递上马背:“我见下雨,就让他们各自去酒馆青楼,见识一下中华风物和花姑娘。我自己在这里等着给大汗送伞。”铁木真低声嘱咐:“大汗什么的,可不要乱说,让别人听见会有麻烦。”魁夷说:“那我叫你大哥吧。”   这时玛鲁也从车上下来,站在铁木真身旁。魁夷眼睛一亮:“这位是大哥的”   “朋友。”铁木真说,“好朋友。”   “真是沉鱼落雁。”魁夷赞叹道,“我们去看牡丹吧,绝色佳人看花王,相得益彰。今天下雨,我们只叙旧情,明天再战如何?”   铁木真点头:“好,我先把跟来的水手们安顿一下。”当下他向拔都、萨里木交代了,要一百名水手跟着那些兵勇回登州卫指挥佥事署里暂歇。然后,魁夷带着铁木真和玛鲁二人,左拐右拐,出街入巷,就逛进了一户豪华院落。院墙雪白,两旁垂柳随风拂动,叶子被雨洗得绿意欲滴。院中几畦牡丹在细雨之中摇弋生姿。   玛鲁见魁夷轻衫窄袖,长眉俊目,俨然一位风流儒雅的汉人少年,就笑道:“魁夷,我听说汉人赏花的时候,是要往别人家墙壁上写诗的。你为什么不写一首?”   魁夷点点头,走进院内偏房中,出来的时候拿着一笔一砚。他问玛鲁:“写在哪里?”   “这里吧。”玛鲁指着最白的西墙。魁夷沉吟片刻就挥笔写下了:   “萧萧密雨斜侵墙,洗出鸭绿共鹅黄。牡丹自是真国色,风鬟雨鬓又何妨?”   玛鲁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还算凑合啦,不过我看不懂。你怎么学会了作汉人的诗呀?”   “我养父教的。并不难,只要掌握了一些词句,还有平仄声律之术,就能作了。写汉字比较难一点。”   玛鲁说:“我也想写,我想像你一样把诗题在人家的墙上,你教教我,要记住什么词句?什么又叫平仄声律之术?”   魁夷苦笑着说:“汉人的诗就像音乐,声音念出来要和谐好听,其实,汉话本来就是抑扬顿挫的。比如你用汉语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就很好听。要想形容下小雨,你可以说‘满城烟雨乱如丝’。这就是要记住的词句。”   “那我也会写啦。”玛鲁要魁夷提笔往墙上写她的“诗”——“一二三四五六七,满城烟雨乱如丝。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魁夷写完,掷笔大笑。玛鲁一左一右拉着铁木真和魁夷,说:“快跑!”三人一溜烟跑出院外,铁木真问:“我们为什么要跑?”玛鲁说:“那么烂的诗,要是让人看见咱们就倒霉啦。”“现在往睦锱埽俊   “魁夷先到登州,该他作东道主,魁夷说我们现在到哪儿去?”   魁夷说:“我们去环翠楼吧。那里的瓦片鱼味道不错,还有歌女献唱呢。”“你请客。”“当然!”   玛鲁拉着铁木真的手走在后面,微微使劲捏了捏铁木真,低声说:“我看他带的路很偏僻,要小心有人偷袭。”铁木真说:“我不怕,倒是你,还是我先把你送去佥事署吧?”“我不去,”玛鲁说,“我要跟着你。谁知道那些献唱的歌女里面有些什么人物,万一有刺客呢?”   话音才落,只听头顶一声断喝:“巴嘎!”一道寒光从上空射下来。他们所在的是条窄巷。那行刺的人是站在巷边大树上,射下兵器的。   铁木真左手搂着玛鲁的腰,把她往后一带,右手早拔出弯刀一格。“当”的一声,那寒光如蛇遇鹤,折了回去。铁木真定睛看时,见是一件极怪的武器:一根长长细铁链,头端有个钢圈,钢圈内侧有两根三寸利齿,闪闪发着蓝光。钢圈被格飞之后,长铁链弯曲着在空中划了个险恶的弧线,宛如毒蛇昂首。显然,刚才那圈子如果套到铁木真头上,钢刺立刻就深插入肉,上面定有剧毒,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魁夷怒喝道:“什么人大胆?”   铁木真对玛鲁说了声:“小心!”自己右足在墙上一蹬,已经飞身而起,窜到了大树上。密密的枝叶丛中传下短促的金属碰击声,一个人影摔了下来,爬起就跑。魁夷叫声:“站住!”那人跑得更快。   铁木真从树上轻轻跃下来。魁夷又惊又喜地问:“大哥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忍者的纵跃之术?”铁木真笑道:“上次跟你在岛上约斗之后,我觉得不会这纵高术毕竟不算武艺高强,所以就潜心修炼,终于学会了。”玛鲁笑厣如花,紧紧挽住铁木真的胳膊,走到了后面。   铁木真低声问:“什么事?”玛鲁细细的声音说:“我看那个刺客明明是魁夷安排在这里的。”铁木真说:“对。那人被我用蒙古摔跤术丢下来之后,魁夷明明可以抓住他,却不动手,喊叫也是虚张声势,显然跟他是一伙的。”   “这魁夷果然对你不怀好意。要小心啊!”   魁夷在前面回过头来说:“大哥,快点啊。前面就要到了。”   前面巷口果然有一座红檐青瓦的大酒楼,周围都是竹林,“环翠”之名由此而来。魁夷当先走入,对迎上来的老板说:“要一个雅间。一桌五两银子的酒席,快点上!”老板喏喏连声地去了。一个青布裹头的小二把三人领入二楼雅间,推开面对大厅的小窗子,哈腰说:“过一会儿,济南千红院的姑娘们要来献唱,爷们不爱听的话,叫小的上来把窗子关了就是了。”   酒菜陆续摆上,玛鲁一意要尝尝瓦片鱼,对魁夷说:“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要看看,那个鱼是不是长得像瓦片一样。”魁夷笑道:“哪有长得像瓦片的鱼?这种鱼只是由大师傅快刀切成薄片,炒成后摆在盘里,形如瓦垄而已。”   小二把瓦片鱼端上。玛鲁说:“你吹牛。”   “怎么?”魁夷问。   玛鲁指着盘中鱼片:“有这么小的屋瓦吗?快让厨房重做,名字叫瓦片鱼,却这么小”   魁夷苦笑着说:“姑娘,你这可要了厨子的命啦。屋瓦那么大的鱼片,恐怕只有海上的大鲸鱼才片得出来”   “你说错了。”玛鲁说,“你知道么,鲸鱼不是鱼,鲨鱼才是,可鲨鱼的肉又不好吃,是腥的。”她今天不知为什么尽在跟魁夷斗嘴。   魁夷望了望楼下,说:“嘘!献唱的姑娘们来啦。”   玛鲁安静下来,楼下乐台果然鱼贯而上了一队女乐,各抱琴箫丝弦,裙裾飘飘坐下了。玛鲁小声说:“她们要唱什么?”   却听琴声奏响,歌女们唱起来:“萧萧密雨斜侵墙,洗出鸭绿共鹅黄。牡丹自是真国色,风鬟雨鬓又何妨?”竟是魁夷写在那大院墙上的诗。玛鲁指着魁夷说:“好啊,你又吹牛!这首诗早就有了八百年了,这些女人都编成歌唱出来啦,你抄了过来,硬说是自己写的,欺负我们没听过中国的流行歌曲”   魁夷红了脸,说:“大小姐,真的是我写的啊。一定是她们从墙上抄了去,曲牌都是常年不变的老调,套上就可以唱了。”   玛鲁小声嘀咕:“那为什么只唱这一首?我的诗她们就不唱,这不是欺负外乡人吗?我们下去自己唱!”   魁夷低声说:“大小姐,你饶了我们吧!”   “不公平!难道我写的诗就不好吗?”   铁木真说:“玛鲁的诗也是好的。虽然比不上李白,可是比魁夷的却并不逊色。这些歌妓之所以要选魁夷的诗,因为正合她们以牡丹自比之意。”   “是么?怎么叫以牡丹自比?”玛鲁问。   铁木真说:“这些歌女自知是卖艺的风尘女子,为人所不齿。魁夷诗里说:‘牡丹自是真国色,风鬟雨鬓又何妨?’意思是真为国色,沦落风尘里也无所谓了。”   “什么又叫风尘女子呢?”玛鲁又不懂了。   这一问还真难回答,铁木真愣了一下,说:“风里来,尘里去,路上生涯,奔波劳碌,就是风尘女子了。”   玛鲁笑道:“啊,我这么多年来都在路上奔波,那我也可以叫风尘女子啦。”   铁木真摇手:“你不是!”   “什么不是?我就是!”玛鲁说,“魁夷的这首诗,也就是在赞美我了。魁夷,你说是不是?你说不是,我就扯你的头发。”   魁夷苦笑道:“是,是,是赞美大小姐像花王牡丹一样国色天香,历风雨而不改其美。”   玛鲁转了转眼珠,先看看铁木真,又看看魁夷,笑着说:“还是你对我好!”两手挽住了魁夷的胳膊。魁夷满脸通红,偷偷望了铁木真一眼。铁木真笑道:“玛鲁,你用这种办法是不行的。魁夷不会因为你的美人计而故意败给我。”   玛鲁扁了扁红唇:“你别臭美啦!谁在为你使美人计呀?我是感激魁夷对我的赞美,又赏识他的才华,才对他这么亲近的”   “你真直率”铁木真有点讪讪地说。玛鲁看着他,把脸贴在魁夷的肩膀上。   楼下乐台上又多了一个舞女,随着乐声旋转起舞,鹅黄裙子蓬起如伞,裙下露出霜雪般的赤足。玛鲁低声说:“你们看那些男人,眼睛都色迷迷地盯着这女人的裙下,有什么好看!”魁夷说:“她不是中国人,看样子是波斯来的胡姬,肌肤自然比中国女子要白一些。”玛鲁推了他一把:“你也跟那些男人一样色!你瞧人家铁木真,目不斜视,只看着瓦片鱼,多正经。”魁夷大笑:“索性我把她叫上来,让她专门给大哥舞一曲,我们看看大哥有多正经。”他说完就拍拍手,对那胡姬叫道:“你,上来!”那女子定睛向上望了一眼,敛起衣裙,款款走上楼梯。玛鲁小声说:“你真坏。铁木真本来是老古板,你这样不是害他吗?” 魁夷笑道:“看看跳舞,算什么害他?”   那胡姬走入雅间,下拜说:“几位,要小女子在此献丑?”魁夷说:“否则何必让你上来呢?你专为我们这位大爷跳一曲吧。”   那胡姬瞟了铁木真一眼,说:“这位大爷带着刀,想必是武人,小女献一曲有唐公孙大娘的剑器浑脱舞如何?”   魁夷拍手道:“好好好!我最爱看舞剑。快拿剑上来。”   其实所谓剑器浑脱舞中的“剑器”并非指百兵之祖的长剑,只是魁夷既然说爱看舞剑,胡姬只有冲楼下叫道:“剑来!”过了片刻,两个黄须弯翘的胡人随从疾走入屋,捧上一柄细细的长剑,那胡姬对着铁木真拜了一拜:“大爷,请勿见笑!”说罢从随从手里提起剑来。随从花帽长靴,手捧乐器跪在地上。胡姬点点头,随之,音乐响了起来。   玛鲁忽然叫道:“等等!”胡姬讶然止住。玛鲁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是波斯女奴,被卖到中国,哪有名字?主人家就叫我花娘。”   “不对!”玛鲁盯着她的脸说,“你叫蜜雪儿。是黄金同盟的名杀手,擅使剑。你额发有一缕是纯金之色,你的左边嘴角和右边脚腕上,各有一颗红痣,伸出右脚我看看。”   胡姬脸色一变,握剑的右手突然从身后毒蛇般转到身前,向铁木真刺去。   玛鲁尖叫一声,端起桌上的瓦片鱼就往蜜雪儿身上丢去。只听叮当哗啦,碎瓷与鱼片齐飞,粉脸共糖汁一色。蜜雪儿剑尖已到了铁木真的胸前,却刺不下去了。   屋内几人都盯着铁木真,只见他右手两个手指捏住了剑尖,一抖,蜜雪儿再也拿不住剑柄,长剑脱手。一眨眼间,铁木真已掉过剑柄来握住了。雅间内骤然白光闪动如电,只听哧的一声,蜜雪儿花容失色,呆立在地。她的两个随从跪在地上,也是脸色蜡黄,喃喃自语:“十字绝杀之绞志敝#    只见蜜雪儿洁白的脖子上,有一丝淡淡的血痕,正是被铁木真的剑尖所划——伤痕的深度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如果铁木真没有手下留情的话,她的头早已落在地上了。甚至如果剑尖再深一点,她也早已血管断裂而死。这一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实在可怕。   玛鲁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原来十字军中刽子手的剑法,你们自问敌得过么?”   蜜雪儿摇了摇头,慢慢伸出右脚,只见雪白的脚腕上果真有一颗红痣。她低声说:“我认输”   玛鲁问道:“你来刺杀这位大爷,是受谁的主使?”蜜雪儿凄然摇头说:“黄金同盟第一组中的杀手,一击不中,必死无疑。”说完,嘴里流出深红的血液,慢慢倒在地下。铁木真叫了一声:“且慢!”要迈过桌子抢上前去,但蜜雪儿已经咬破口中毒囊,这毒药性质甚猛,女杀手瞬间就断了气。她的一个随从怒吼一声,把手里的铃鼓向铁木真头上掷来。铁木真一扬手挡开了。那随从眼睛瞪得通红,和身扑上,张嘴如欲噬人。魁夷喝声:“大胆!”一拳击倒,站起来抬脚把他踩在桌上。那随从大声怒叫,全身在桌上乱扭,张嘴狠狠地咬向铁木真,但没有咬到,却把一只饭碗啃掉了一块。他瞪着铁木真,嘴里把那碗片嚼得格吱吱地响,碎瓷和着鲜血一起流出嘴角。   铁木真望着他的眼睛,好半晌,才说:“魁夷,放他走吧。”那随从用汉话骂道:“魔鬼!你杀了蜜雪儿!你杀了她!”玛鲁低下头来,问他:“你喜欢她吗?”   那随从喘息着说:“我何止喜欢!我我连她走过的地面都愿意叩拜”   铁木真叹息了一声,又说:“魁夷,放了他吧!”   魁夷把那随从放开,他扑到蜜雪儿的尸身旁,跪下大哭几声,回头狠狠地盯了铁木真一眼,转身就走,根本没有理睬他另外那个同伴。   玛鲁看着尸体叹息道:“可惜!不死的话,给铁木真当女仆多好。”铁木真看了看她:“你今天尽说疯话。”玛鲁挽住魁夷的胳膊:“今天魁夷作诗赞美了我嘛。”魁夷扭头望着窗外:“雨还没停,大哥怎么回去?我替你们雇辆车吧?”   “也好。”   暮色渐沉,铁木真和玛鲁坐在魁夷雇来的大车上,谁也不作声。因为今天玛鲁反常的表现,铁木真觉得跟她在一起有点别扭。但又不好多问。   玛鲁忽然说:“不对!”   “怎么不对?”   “今天那个女刺客,不会是黄金同盟派来的。”   “你怎么知道呢?”   玛鲁说:“他们既然已经放过了你,就不会第二次派人来行刺。黄金同盟是言出如山的。”   “可是,”铁木真问,“我怎么没有听到过他们许什么诺啊?”   玛鲁叹气说:“傻瓜,你昏迷了那么久,他们说的话你怎么知道呢?”   铁木真瞧着玛鲁:“在我昏迷的时候,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小鬼头,一定有事瞒着我,给我从实招来!”   玛鲁神色古怪:“我不招!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女人是魁夷雇来刺杀你的。”   “是么?你怎么知道?”   “既然不是黄金同盟派的,定然另外有人。魁夷可以叫他的日本忍者伏击你,也可以买刺客行刺呀。”   “这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   “证据,证据!你只知道证据!”玛鲁说,“我就是没有证据,怎么样?怕你!”   大车停下了,车夫在下面说:“大爷,到了。”   铁木真掀帘跳下,玛鲁跟着下来,车已停在登州卫指挥佥事署衙的轿厅里。铁木真直接进后房去找指挥佥事戚宣,请教长兵器的练法。戚宣是家传的武艺,擅使?、钯、铲、棍等。玛鲁就找到老管家拔都,跟他聊天,述说今天的事情。   玛鲁愁眉苦脸地坐在小凳子上,手托两腮说:“拔都,我今天干了一件坏事,我要铁木真生气。”她把跟魁夷亲近的事说了出来。   拔都问:“为什么呀?”自从他知道玛鲁“下毒”是为了保护铁木真之后,就对她非常宽厚慈爱。   玛鲁说:“我想让他跟我疏远,等到我离开他的时候,他就不会伤心了。”   “你怎么会离开他呢?”拔都非常奇怪,“你不喜欢他吗?”   玛鲁一怔,摆摆手说:“哎呀呀!不说这个了。我告诉你,老大爷,铁木真这人真的让我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啊?”   玛鲁抱怨道:“铁木真简直太古板了,他永远都是那么理智,老像轻松自如的样子。我简直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发狂。”   拔都双手抱膝,缓缓摇着说:“谁说少爷从不发狂?我就见过他的三次发狂。”   “是吗?你快给我讲讲!”玛鲁两眼发光地说。   拔都娓娓讲述:“第一次是在少爷十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去世了。我当时被派到土耳其办事,急忙赶回家。正看见他的亲戚们逼上门去,想把他和他母亲赶出家门。少爷发了狂,完全就像第一个铁木真——也就是成吉思汗——附体的样子,他一个人抱起圣保罗大教堂撞钟的巨大木槌,抡起来追着亲戚们跑!第二次,是他十六岁时参加威尼斯赛马,他想赢得锦标献给他的妈妈。对手使诡计,事先把他的马腿筋脉划伤了。他的大马在赛道上忽然摔倒,再也爬不起来。铁木真发了狂,两手把马举起来,跑完了赛程,赢得了锦标!”   玛鲁问:“第三次呢?”   “第三次,就是在黄金同盟的那个岛上了。他连续五次把手伸进滚开的油锅里,摸出五枚金币。你觉得那是凡人能做的事吗?”   “但是,他当时并不像疯狂的样子啊。”   “这就是说铁木真已经成熟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冲动少年了。敌人要害他的亲人和同伴,他心底在发狂,但外表很平静,对敌人来说,这也正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他是成吉思汗附体,他一个人就能左右战局。你别笑,我真的相信这个。少爷的直系祖先成吉思汗,跨越数百年光阴,在与他同名的少爷身上复活了。而成吉思汗如果没有神奇之处,当年怎能百战百胜,建立那么伟大的功业呢?我永远都觉得铁木真是我所看不透的神秘主人。他总是说:‘长生天没有死’——长生天就活在他的心里!在那三次发狂的时候,我真切地感觉到,他本人就是长生天。”   门外有人敲了敲,铁木真推门走进来,对玛鲁、拔都两人说:“明天跟魁夷的武士们决战,在太平楼前面。明威将军戚宣带兵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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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登州牡丹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06

碧姬笑对敏娜说:“多谢你帮我们过了一关。”   铁木真问:“什么?敏娜怎么帮了我们?”   “傻子。”碧姬笑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萨里木以外国人在南京买武器,引起官府的注意,本来是应该全船拘捕的。但敏娜直接带我们见皇帝,虽然没解说买武器的事,实际上就是求情。皇帝走时说‘今天就到这里’,意思很明显,就是说此事不必继续追究啦。”   铁木真吁了口气:“你真聪明,我就没有看出来,敏娜,谢谢你啦。”他借兵未偿所愿,本来极是失望,幸而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就不再追悔了。   敏娜笑着说:“中国的事就是这样,讲人情。皇帝说句话比什么都管用。那天大小姐打我鞭子,少爷不是也替我讲过人情吗?”碧姬等人大笑。   铁木真对碧姬和玛鲁说:“手伤已经养好,今天我就直接回怯绿连号上去了。”说完就请马家的人搬梯子去拔房梁上的刀。那刀插得甚深,几个家人撼动许久才拔下来。   碧姬略有黯然之色,玛鲁问:“姐姐,你舍不得他么?”   碧姬瞪了她一眼:“舍不得他的另有其人。我是还情已了,无事一身轻啦。明天我的柳叶刀号就离开南京,回葡萄牙去,我要查查当年亨利王子是否曾经让人毒害郑和。也算了却一桩公案。有什么消息,我会飞鸽传书告诉你们。”   玛鲁一怔,神色转为凄然,对姐姐说:“刚刚度过劫难,咱们姐妹就要分开,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了”碧姬笑着说:“你讲什么话啊!当然能见面。古怪的小丫头”铁木真说:“玛鲁莫说傻话,你知道现在是中国历的几月份了?”碧姬说:“这大概要问问马老先生。”   马老先生说:“今天是二月十七。你们几位有什么急事么?”   铁木真笑对玛鲁说:“你还记得我在船上训练水手的那个阵法么?”玛鲁点头:“记得啊,那是什么阵法?怪难看的,海上打仗不管用,耕地又种不出庄稼。”   铁木真说:“有个日本人跟我约好,今年三月份在中国的登州做一次赌赛,他带一百名日本武士,与我的一百个水手打一仗,只决胜负,不决生死。你也跟我去吧。”往常玛鲁定会雀跃同意,但这次她却有点为难,说:“还是姐姐陪你去吧?我不喜欢看打仗。”   碧姬摇头:“我要去葡萄牙的。铁木真这件事跟我又没有关系。”玛鲁还要推拒,铁木真说:“这件事跟玛鲁可有关系,你教过我的水手打枪,到时候还得你指点呢。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就动身。”玛鲁这才不说话了。   坐轿子回到码头,萨里木苦着脸对铁木真说:“船长,咱们的船被扣了,就因为在南京买了武器。”   碧姬惊道:“什么?我的柳叶刀号没有被扣吧?”   “没有,只扣了怯绿连号。”萨里木说,“可是,你的船上也有中国兵在检查。”   铁木真跟萨里木上了船,船上已有一小队中国士兵,手持火把端立在甲板上。萨里木带着铁木真走到船的左舷,借着灯火之光,看见一排十朵巨大的铁莲花,用铜架固定在船舷上。萨里木说:“这叫碗口铳,炮膛内可填装霰弹,碎铁片小石子都可以,射程不远,但是杀伤力很强,在接舷战时用处最大。”   铁木真指着一堆黑沉沉的圆筒:“那是什么?”   “那是刚刚买的洪武大铁炮,每尊炮重两千斤。”萨里木说,“能把三十斤重的开花弹射出三百步。小一些的船,挨上一两发炮弹就会沉没。”他低声说,“从前打海盗时赢得的赏金被我花了一大笔。不过,咱们的战斗力又升了一级。”   他说完又问:“我们的船虽然装了这么多好武器,可是不能走,怎么办呢?”   铁木真说:“这件事已经由皇帝定下了,不会再追究。正好让中国官府替我们守船,留二十名水手在这里,其余的我去登州游玩一场。玩了回来再开船走。”   萨里木叹了口气:“唉!水手要骑马”   “不用骑马,我们坐车去。”      虽然说是坐车,铁木真自己却买了一匹黑色骏马,玛鲁、拔都和水手们雇了三十多辆大车乘坐。一路上热热闹闹,蒙古水手们久不上陆,看什么都很新鲜,追鸡赶牛,如同一帮农村大小孩。玛鲁却很沉默,偶尔闹些小性子,都是立刻后悔,和好如初了。   看看刚入三月,这一日住店,店主说,已经靠近了登州地界。玛鲁接到了碧姬的飞鸽传书,看完以后对铁木真说:“姐姐不去葡萄牙了,她在南京认识的那个濮仲谦,答应替她的船装上诸葛连弩,三天就能装好。装完以后,她就赶上来。”铁木真笑道:“那时你们姐妹见面,可有一番热闹了。”   “船长!”萨里木过来悄悄对铁木真说:“船长,我们没有钱了!”   “什么?”铁木真问道,“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萨里木为难地搓着手:“没有了。我们船上的黄金都是从前打海盗所赢的赏格,在南京的时候买武器,就花了好大一笔钱。雇大车交定钱又用了很多。今天晚上,如果店主要我们付房钱,我们真的拿不出来了。你看怎么办?”   玛鲁在旁边听见,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拿起兵器,跑到附近去抢一把就是了。”   铁木真摇头说:“玛鲁就是胡闹。这里是中国,我们的船还在南京扣着呢,怎么能如此胡来?”   玛鲁说:“那么我们就耍赖。”   “怎么耍?”铁木真说,“店老板总不会像我对你那么容让吧,你就是哭闹浑赖,他也不会买你的账。”   玛鲁笑着靠近他的身子:“你听我说呀,明天我们吃饭的时候,就要吃牛肉,店里一定没有,我们就闹起来,说要什么没什么的店,没有住头,把碗筷丢到地上,起身就走,他肯定不好意思,再加上害怕惹事,就忘记收我们的店钱了。”   她说的确是实情,中国百姓不吃牛肉。这一路上,每当蒙古水手们向酒馆客店要牛肉吃,店家就会说:“罪过呀!小店没有牛肉,客官请向别家去买吧!”所以他们都只有吃猪羊之肉。   萨里木拍手说:“好主意!”铁木真却摇头:“你们两个算是蛮干到一起了!如此浑赖,于心何安?”   玛鲁不依:“那依你说该怎么办?你能跪拜一下长生天,就从天上掉下一堆银子来么?”   铁木真微笑不语。玛鲁拉着萨里木到角落里去:“来!我们商量一下,拔都和铁木真两位老大爷都太古板,不能跟他们说。你晚上去跟大家说好,明天”   第二天一早,铁木真等在东堂屋饭桌边吃饭时,听见店老板的声音在隔壁西堂屋说:“大爷,小店确是没有牛肉和生鱼片,请你们到别家去买吧。”一个男人的声音怒道:“什么都没有,你还配开店么?饭房钱我们就不给了!”口音古怪,倒像是外国人。老板求告说:“小的老婆生了,连鸡蛋小米都没钱买呢,求大爷们松松手吧”   铁木真瞧瞧玛鲁,低声笑道:“看起来还有别人跟你想法一样。”玛鲁翻了翻眼睛:“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古板!”   却听那边拍桌子摔板凳,吵闹起来。铁木真说:“过去看看,好像要打架。”萨里木和玛鲁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角色,当下飞也似地跳起来跑过去了。   铁木真也跟过去,却看见隔壁坐着一大群黑衣人,服饰不似中土人物,发髻高起,各人佩有一长一短两把剑,有的已经把剑拔了出来。为首一人,竟是魁夷。铁木真叫道:“这不是魁夷吗?怎么在这里吵起来了?”   魁夷扭头见是铁木真,尴尬地摆手制止了那些同伴,笑着说:“这些家伙没到过中国,世面见得少了,免不得露出些乡巴佬习气,没事了!大大哥。”他本想叫“大汗”,但怕惊动不相干的人,才改了称呼。   铁木真说:“想不到你们也在这里,是赴登州之约来的吧?”   魁夷称是,还说要代铁木真付了饭房钱。铁木真想双方即将比斗,算是一半敌人,就拒绝了。那些日本人中有几个披蓑戴笠,很注意地看着铁木真,目光阴沉。玛鲁悄悄一扯铁木真的衣服,把他拉了出去。   “什么事啊?”铁木真问。   玛鲁小声说:“你一定要小心这些日本人,我发现他们都带着兵器,而且有几个人看你的眼光都狠巴巴的。这个魁夷恐怕对你不怀好意。”铁木真一笑:“他们本来就是来跟我们比武的,又能有多少善心呢。”玛鲁急道:“你好傻!我不管你了。”说完搡了铁木真一把,转身就走。铁木真倒高兴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   忽然,玛鲁又悄悄跑了进来,小声对铁木真说:“又来了一帮!你这个蛮子,到底约了多少日本人打架呀?”   铁木真说:“只有一百个呀。哪里还有另外一帮?”玛鲁说:“你不信就瞧瞧隔壁。”铁木真站到门口向西堂屋看去,见偌大的一间屋子里挤满了人,都是同样打扮,有一半的人大概是后来的,身上黑衣镶有白边,按剑站在堂屋的靠墙一圈,隐隐对魁夷等人形成包围之势。魁夷满不在乎地坐着,傲不为礼。后来人众中为首的一个抗声说:“右京兆大夫入华贡使宗设在此,你是何方假使?”   魁夷说:“我是左京兆大夫大内氏所遣正使,你好大胆,竟敢与我争贡。”其时日本正是所谓战国时代,各地守护大名拥兵自重,中央无力约束。而向中国进贡好处甚多,所以每次入贡,诸侯都争相前来占便宜,至有后来贡使争风杀人之事,酿成倭寇之患。   那宗设冷笑一声道:“你这区区百人随员,携带着废铜烂铁,是来讨饭、捡破烂的么?”一挥手,站立四周的右京兆贡使随员都伸出双手,手中握着点燃引线的粗大火铳,对准了屋内坐着的诸人。宗设说:“这是我国所制的武士装备,名为侍筒。正使阁下有何见教?”   魁夷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说:“道顺,平八郎!”   他身旁两个披蓑戴笠的随从应声而起,蓑草飞扬,飒然有声,旁人还不及眨眼,这两人已闪到了宗设身边,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   宗设被这闪电般的动作惊得呆了,汗都来不及出。而他左右的武士反应甚快,已经扣动了扳机。引线触在点火口的药粉上,燃烧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道顺和平八郎一手抓着宗设,另一只手已拔出剑来,头也不回地一挥,握铳的手已被砍落。反足一踢,手和铁铳一起飞出了窗外。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般的瞬间完成,手和铳飞出窗外之后,才听到“砰”的一声,铅弹刚刚射出,嵌在木头窗框里。   这雷霆电闪般的一串动作完成之后,屋内众人才感觉到自己出了冷汗。   魁夷笑着说:“侍筒虽利,怎奈使用的武士不利。宗设大人看我手下的随从如何?他们不是武士,只是从伊贺雇来的忍者而已。”   宗设脸色苍白,胸膛起伏不定,叫道:“射击!大家一起死了吧!”   但魁夷手下的随从们不待主人的命令就掷出了短剑,屋内一片闪光,如下了一阵流星雨,耳中听得嗤嗤、笃笃、啊啊、哦哦、买告德、八个压路、呀咩爹之声,短剑全都没入敌人的要害部位,有的是胸,有的是眼,有的是下部。宗设所带的武士们都来不及发射侍筒,已经捂胸、捂眼、捂下部地倒了下去。   魁夷命令:“把他们的货都搜出来。”随从们一哄而上,先拔出尸体上的短剑收好,然后搜出贡品——花木屐、鲤鱼飘、小纸伞、芥末瓶之类,揣进自己的怀里。店老板早吓得浑身大汗钻进账房桌下,魁夷傲然走出,他的随从们也按剑随行,宗设被两个忍者挽住,不得不跟着走了。老板哪里敢说话。   玛鲁甚是担忧,对铁木真说:“我看他们的武艺很高强,能打得赢吗?”   铁木真一笑:“你别担心,我看了他们的动作,以我们的阵法,足够胜他。”   “那么快的动作,这些笨汉子怎么抵挡呢?”   铁木真说:“自然抵挡不及,但是又何必抵挡呢?”   “何必抵挡是什么意思?”玛鲁低头思索。   铁木真摸摸她的头:“小脑袋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想不明白了?”   “我咬死你!”玛鲁冲着他呲了呲牙。   萨里木瞪着牛眼走过来,低声说:“钱还是不够啊,我们到底用不用那一招儿?”   玛鲁说:“前面那些日本人已经用过,大概是不灵的了。铁木真,你说怎么办?”   铁木真笑着说:“只有把你们俩押在这里当店钱了。萨里木给人家劈柴,玛鲁帮他们扫地,你在船上刷甲板不是很快的吗?”玛鲁哼了一声。铁木真走到账房桌边,老板刚刚钻出来,一见他,又钻了回去。铁木真说:“老板,你别怕,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那些死人你别去动,要报官,告诉登州官府,就说是日本贡使互相争风打斗,与你无关。”   老板趴在桌下说:“好好,真是好人大爷,你们的店钱我也不敢要了。你只管走吧。”   铁木真一笑,带水手们走到后边去赶车,竟没有付账。玛鲁跟在他后面笑着说:“怎么样?大好人,你也赖账了吧?”铁木真笑道:“不赖账,就只有把你押在店里了,你说我怎么舍得?”   玛鲁说:“我呸!”她年纪幼小,心里本来有些忧愁之事,也藏不长久,这几天毕竟忘了。   萨里木忽然大叫道:“咦?我们的马呢?怎么只剩光车子了?”   果然,客店的车马房里只剩了车厢,一匹马也没有了。连铁木真的黑马也不见踪迹。赶车的把式哭丧着脸蹲在地上,说:“他们把马都牵走了,那些黑衣服的狗日的先是偷,我们上来拦,他们就拔出刀子来抢。”   玛鲁说:“那些日本人偷走了我们的马,真是可恨!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魁夷对你不怀好意。追上去,把他们的头发都拔光!”铁木真问:“怎么追?他们是骑马走的,我们步行能赶上么?”   玛鲁转转眼珠:“咦,这儿有一头驴,不知骑惯马的英雄能不能骑”   “能骑也只有一头啊,”铁木真说,“看来只有我骑上它,往登州走一趟了。”   玛鲁笑着说:“我还没见过蒙古人骑驴呢,你先在店里骑一圈,我拿鞭子赶赶,说不定很好看。”铁木真一扬手,玛鲁大笑着跑开了。   铁木真把驴从磨旁解下来,玛鲁已经会说几句中国话,向店老板借了驴鞍和鞭子,拿到后边来,摸着驴说:“驴啊驴,你去登州可要小心了,不要让人抓走,也别让那些日本人伤了”嘴里在跟驴说话,眼睛却斜瞟着铁木真。   铁木真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掌:“好啦,我要走了。”玛鲁退到一旁,铁木真把鞍子绑好,跨上驴背,玛鲁大声叫好:“人驴相配,好看死啦!”   铁木真笑吟吟地一鞭去了。玛鲁说:“驴跑得慢,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铁木真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帮挨揍土匪般的兵勇,歪戴帽、斜穿衣,头流血、手骨折,牵了几十匹马,倒还是完整的。   玛鲁跳过去问:“你真有本事啊!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偷来的?”铁木真说:“这是从登州卫指挥佥事戚大人那里借的。他听说日本贡使争风杀人,又窜往登州,而咱们是要跟那些日本武士比武赌胜的,就把这些兵和马借给了我。”   “这些是什么窝囊兵啊?怎么都头破血流、四体不全的。”玛鲁小声说。   铁木真在她耳边说:“他们也刚吃过那些日本人的亏!”   “哦。”玛鲁走过去,用汉话对着一个手用绑带吊在脖子上的兵问,“老总,你们,日本人的亏,吃得大大的?”   那兵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日什么本人,我日他祖宗!他们说是来进贡,其实是想得咱们皇上的赏。他们带些抠门小玩意儿到中国来倒卖,一小瓶辣芥末卖咱老百姓一两银子。不买就打人。遇到咱们官军,官军要多,他们就说是贡使蒙混过去,官军少的时候他们就一哄而上,揍了就跑。我们就是今天晌午遇上了那群狗娘养的,我操他奶奶的熊”玛鲁笑道:“你们带着马跟过来,是想找那些日本人报仇吧?”那兵说:“报仇?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你们不是要跟他们赌斗比武吗?你们赢了,老子们也出口气,穿上马靴,踢他妈的屁股几脚!”   拔都在旁边听着,摇了摇头。其时明军已不如洪武、永乐两朝那样精锐,各卫所的兵士都顽劣无比,懒于训练,自然遇到精悍的倭寇武士就一触而溃。   铁木真说:“我们把马套在车上,上路吧。”大家从客店柴房里把兵器搬上车厢,又套了马,水手们一哄上车,车把式鞭子啪啪抽了几声,不敢伤动军马,只抽在空中。马车鱼贯出店。那些登州卫的兵士们骑着马,晃晃地跟在后面。   玛鲁从车厢里伸出头来:“铁木真!铁木真!你来一下。”   铁木真拨转马头过去,玛鲁说:“你们约好在哪里比武没有?”   铁木真说:“只说了登州,什么地方就记不得了。好像是太平楼。”   “太平楼?打起来可就不太平了。”   走出数里,铁木真看见路边有几个乡民裹头吊手、一瘸一拐地走,就问:“老乡,你们看见过一群穿黑衣服、带刀的人吗?”   “我呸!”一个花白胡子老农说,“看见了,他们还卖辣芥末给我们呢!我说咱们山东人不吃辣,大葱还对付着可以,那个破玩意儿一闻就流眼泪,还卖那么贵,谁要啊?一个叫木村什么之乎者也的就抡拳头给了我老汉一下子,那是些什么蛋人哪?”   “他们往哪里走了?”   “往东,伙计。”   铁木真心想:“魁夷这伙人真是太嚣张了,做生意也没有这么做的呀。”   有一个瘦如竹竿的乡民追过来说:“大爷,大爷,那些人还问了我们登州卫在哪里驻兵、皇庄里有多少佃农、城外有多少小道呢。”他眼睛一眨一眨,卖乖地笑着。   “是吗?”铁木真说,“是不是一个眉清目秀、眼光凶狠的高个子问的?”   “是呀。”那瘦乡民见铁木真拨马要走,又追过来,“大爷,大爷,他还问了我们登州城里最大的窑子在哪儿呢,我说我们老实农民,让庄头压得连饭都吃不饱,谁知道那个?”他翻起眼睛来一眨一眨地。   铁木真想:“这是想要赏钱呢,怎奈我没有。”他向玛鲁的车子大声说:“玛鲁啊,咱们去年的铜钱还有没有?拿来给了这几位老乡吧?”   “哪儿还有啊?”玛鲁在车里说,“田小二他老婆生的时候,不是都拿去买鸡蛋小米了吗?”   那几个农民这才走了。铁木真等人又催马赶车向东追去。   追了一会儿,又见几个乡农挑着花担子往城里赶,担子上都是牡丹花,花根用泥裹住,外包麻袋片。玛鲁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看稀奇:“这是干什么的?”   “卖花的花农。”铁木真说,“你没听白居易说:‘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吗?”玛鲁翻了翻白眼:“白居易是谁呀?你表哥?”   铁木真向一个花农问道:“老乡,你们见过一群穿黑衣服、带刀子的人吗?”   那花农哼了一声说:“我日他亲姑抢了我八棵黄牡丹花!说是要回去送给他妈妈,让我也拿出点孝心。我日”   “他们往哪里走了?”   “进城了。”   正是暮春时节,下起小雨来。玛鲁探头出来说:“铁木真,你冷不冷?上车来吧。”铁木真从马上直接迈上了车,钻进车厢里。   车厢内果然比外面暖一点,而且触鼻尽是玛鲁身上的花粉气息。玛鲁单独与铁木真坐在一起,又沉默了。   铁木真不知怎的,也略觉尴尬。坐了一会儿,玛鲁轻轻靠在他身上。他搂住玛鲁的腰,问:“冷不冷?”   “冷。”玛鲁小声说,“搂紧一点,哥哥。”   铁木真双手把她抱住。玛鲁说:“还要再紧一点。”铁木真把她抱进怀里。玛鲁柔软的身躯忽然变热起来,展臂抱住铁木真,嘴唇吻在了他的嘴上。铁木真头脑中一阵混乱,心里觉得仿佛飘在云端,过了好一阵,才尝到玛鲁的眼泪那海水般的味道。他惊问:“玛鲁,你哭了?”   玛鲁把脸藏在铁木真怀里,无声地抽泣,小小的肩膀哭得颤抖不已。铁木真心乱如麻,搂着她问:“你为什么哭?有心事吗?告诉我!”   玛鲁在他衣襟上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头强笑道:“没有啊,我没哭。”“你刚才明明哭了的。”   玛鲁用衣袖在铁木真脸上轻轻抹了抹,把沾上去的泪水擦干,低声说:“我发疯。”   铁木真看她玉颊上微泛红晕,还残留着几道泪痕,想起她从前的种种烂漫可爱之处,对比现在她的心事重重,不由得心如刀绞,搂紧了她说:“玛鲁,我们两个现在还有话不能说吗?你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心疼死了。如果是别人就会乱想的。”   玛鲁在他怀里仰脸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小声说:“你心疼我,我好高兴。你是个大丈夫,不会乱想。你的心不要疼,你忘了我吧。”   铁木真急道:“胡说八道!怎么能忘了你?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玛鲁伏在他怀里,自豪地低声说:“铁木真,你不一定要有我才能活下去,你永远是活在太阳下面的英雄。不管什么样的敌人,如何阴谋算计你,你总是坦荡荡地在阳光下面大步行走,而且总是比他们活得快乐。”   铁木真见她如此,知道她不会说出实情,长叹了一声,把她搂紧,玛鲁把铁木真衣内的银链扯出来,用手轻轻拨弄着说:“如果你不是铁木真,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只是个普通的蒙古牧民;我也不是玛鲁,不是黄金同盟的刺客,就好了。我们在草原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你在外面放羊、牧马,我就在家里替你煮饭、补衣服。对了,你喜欢吃什么东西?”铁木真说:“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他性子粗疏,说这些话并不起劲。   玛鲁叹息了一声:“唉,可惜我从来没有给你煮过吃的。不作牧民也好啊,我们就在这里当农民。你在外面耕地,我就在家里给你煮饭、洗衣服。你这么大力气,耕地是不用牛的,自己拖着犁就行啦。不过那样你肯定会吃很多东西,要把家里吃穷。还是用牛吧”   铁木真抱着她说:“你在给自己讲故事吗?”   玛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要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多好啊。或者,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我,你一个人活着岂不是好?”铁木真揉了揉她的头发:“净说傻话一个人活着,孤孤单单的,有什么好?”   “你认识碧姬呀。”玛鲁说,“她也是一样的漂亮,而且,虽然脾气怪了点,她可还比我懂事呢。我又馋又懒,贪吃贪玩,你总有一天要讨厌我的。”   铁木真觉得她这些话越听越有不祥之感,问道:“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你后悔认识我了吗?”   “我从来也不后悔。”玛鲁说,“我只是有点预感,觉得自己会早死。那时候你一个人,能不能不想我?碧姬会照顾你的。”   铁木真握紧玛鲁的手:“你别说了。我不相信你的预感。万一你比我先死,我会孤身一人远走天涯。碧姬虽然美,可是玛鲁,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代替你的女孩子。”   玛鲁趴在铁木真身上,迷迷糊糊地半闭着眼,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唱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铁木真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听着车厢外的潺潺雨声,心底万事沓来,一会儿是借兵不成,将来何去何从;一会儿是与魁夷的比武;一会儿是玛鲁古怪的表现,诸事走马灯一般旋转,简直使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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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郑和之死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04

“龙江船厂早就化成灰了。”碧姬说,“快二十年前就被烧了。”   “什么?谁烧的?”   “还不知道,这次来中国,我们就是要寻访一些龙江船厂的元老,看看能不能拿到宝船的图纸。”   铁木真右手轻轻一握拳,觉得还有些力气:“希望我能帮上忙。”   碧姬笑了:“不是让你来打架的。我们上岸去吃饭吧。”      秦淮河两岸曲房密布,早有六朝金粉之地的称呼。有明一代,朱元璋在此开基建都,天下菁华在明初的几十年里荟萃于斯,后来到了永乐朝,成祖才迁都北京,但南京依然繁华如旧。南京人对外洋船舶和外国商贾早已见惯不惊。三国时东吴的孙权就是“紫髯碧眼”的胡人相貌。怯绿连号和柳叶刀号两艘西洋帆船,还有碧姬、玛鲁等外国人,在码头上都没有引起百姓的注意。铁木真等人刚刚下船,就有三乘轿子停在面前,轿夫哈腰说:“大爷,奶奶,照顾小的生意吧。”铁木真刚要说话,却见碧姬跟玛鲁分别钻进了前两乘轿子,他只好也坐进后面的轿中。   在甲板上吹惯了海风,坐在狭窄的轿厢里很觉郁闷。铁木真心道:“这些中国人怎么想的,竟会觉得这个东西舒服?”听见外面轿夫“左门照”、“右门照”喊个不停,轿身如在水上漂浮,走得确是不慢。   “请下轿!”轿子停在地下,向前一倾,轿夫把前面的呢帘撩开。铁木真向外一张,见前面灯火通明的一座大院,门户幽深。碧姬姐妹俩已经大模大样走了进去,他叫道:“碧姬!”   碧姬回头一望,笑着说:“进来呀!难道来了不吃饭?”   铁木真指指忽然间围过来的三四个少女:“她们她们是干什么的?”   碧姬哈哈大笑:“老实人!你没见过这个阵仗吗?难怪”说着一扬手,把几块碎银子丢到地上。那几个少女立刻放开铁木真,捡起银子,追上了碧姬。大门里跑出一个胖老太太,满脸堆笑,一边鞠躬一边倒行,把碧姬、铁木真和玛鲁迎了进去。   穿过院子走进一间雅致的大屋里,那老太太笑眯眯地对铁木真说:“大爷自己带着姑娘,就不必我们叫倌人上来了。”铁木真没有听懂,玛鲁不会中国话,倒也算了,碧姬却怒喝一声:“胡说八道!”一拍桌子,杯筷震动。老太太连忙陪笑:“啊哟,姑娘可别生气,老婆子这张嘴是臭的,该打!”边说边自己打嘴。碧姬说:“要叫姑娘出来唱曲儿,越多越好!”老太太没搞明白,为什么大爷没叫姑娘唱曲儿,大爷带着的姑娘却要叫。不过也只有叫出了几个浓妆少女,怀抱着琵琶、琴箫之属,站在席前,请铁木真挑选。碧姬笑着对铁木真说:“大爷,请你过目呢。”铁木真满脸通红,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连连摇手说:“不要!我们只吃饭,吃完就走。”   碧姬说:“光傻坐着吃饭多没意思,不行,今天我非要教会你吃花酒不可。”玛鲁虽说不懂中国话,却也看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情形,对铁木真说:“姐姐教你坏呢,你可要把稳些。”碧姬笑着一指抱琵琶的少女:“你看你,嘴巴抹得那么红,又那么小,难看死了。”那少女满脸晕红,铁木真对碧姬说:“你把人家说得难为情啦。”   碧姬说:“不对,今天非要选几个姑娘不可。因为一会儿还要来客人呢。”   铁木真问:“什么客人?是你说的龙江船厂的元老吗?”   “嘘”碧姬打断了他,“别让人家听见!这个客人可不一般,他是个有名的匠师,叫濮仲谦,性情孤傲古怪,手巧异常。他说过一句出名的话:‘人间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东西,只有我做出来而别人不会用的东西。’”   铁木真说:“今天,你就是要请这位濮仲谦吃饭?你想让他替你做什么?”   “诸葛连弩。”碧姬说。      那位濮仲谦进来的时候,简直让人想不到他有这么大的名气。这是个灰扑扑的干巴小老头,头发胡子都是灰白一片,毫无威仪,说不出像用什么东西捏出来的小猴儿。铁木真也搞不懂碧姬干嘛非叫歌妓陪酒不可,因为濮仲谦在女人面前猥琐害羞,整话都说不出一句。实际上,他干脆就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喝酒,看见屋角斜靠着一柄竹扫帚,伸手就拿过来,从怀里掏出小刀小凿,悄没声地削刻起来。   碧姬说:“濮先生是坊间名士,经他润色过的竹木物件,不论什么,即便草草几刀,都价以两计。但他的手艺是不可强求的,什么时候遇到他高兴,作主人的就算有福,席间就能削成一两件珍品。”濮仲谦唯唯。   碧姬问:“濮先生可造过诸葛连弩?”   濮仲谦说:“造过,但如今是太平盛世,这些兵器需要的少了。十年前,我还专门改造过一批,效用比原来的诸葛连弩是强多了。改造后的连弩,除可连发十箭外,又能射出五十步远,箭头可入木一寸,足够射穿士兵穿的皮甲。”   铁木真把他的话译给玛鲁,玛鲁扁了扁嘴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火枪虽然不能连发,却可以射到百步之遥,而且子弹能入木三寸。连弩就算射时方便,在装箭的时候恐怕也很难吧?”   铁木真用汉语对濮仲谦说了玛鲁的话。濮仲谦说:“装箭是很麻烦,但战场上往往只求攻击迅速猛烈,在做准备时麻烦一点还是值得的。”   这时候,隔壁屋子里一阵喧闹,碧姬说:“那边是什么人在聒噪?”她中国话说得不熟,总是用出一些八百年前的词句。席间的胖老太太说:“是一群粗鲁汉子,个个都带着刀,姑娘们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铁木真却听到隔壁人声中似乎有很耳熟的声音,就对老太太说:“请你去问一问,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老太太说:“嗨!是一群外国人,今天刚刚下船,就到这儿来吃花酒了。”   铁木真更不怀疑,拍桌子叫道:“萨里木!还不过来?”   这一声中气好足,歌妓怀里抱着的琵琶弦都嗡嗡震响。过得片刻,门开了,萨里木公牛一般的身躯挤了进来:“船长!你叫我?你的手好啦?太棒了,兄弟们都过来!敬船长一杯!”   隔壁的蒙古水手们都拥了过来。端着酒闹哄哄的要敬铁木真。铁木真说:“不要闹!这里有女孩子。萨里木,脱下上衣来!”   萨里木眨眨眼睛:“有这么多女孩子,我怎么好脱衣服?”   “你在船上的时候脱得还少吗?”玛鲁大声说。   “行!我还怕了你们”萨里木双手一张,把上衣扯了下来。歌妓们惊呼不已。萨里木的上身密密麻麻到处是伤疤。   铁木真笑着说:“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我记得在南京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一次指伤敬酒的韵事,是东吴孙权嘉奖手下大将周泰的故事。今天我们也来仿效,萨里木今晚要不醉不归。”说着指了指萨里木右胸口的伤痕,“这是在红海跟海盗作战的时候,被敌人的炮弹射中的伤疤。我为这敬你一杯。”萨里木满脸通红,双手举杯把酒喝干了。水手们轰然欢叫。   正在热闹,院子里传来一阵靴声和铁器相碰的声音,老太太慌忙站起来迎了出去:“啊哟!大人光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今天不是来喝酒的。”一个女子的声音说,“是来抓捕犯人的。”   铁木真心想:“怎么今天尽是遇到些熟人?”原来这个女子的声音也很耳熟。   门开处,两队兵勇持刀涌入,在酒席周围站了一圈。一个身穿官服的女子最后走了进来。   铁木真险些叫出来,这女子原来竟是碧姬船上伺候过他的敏娜。他想:“我且不开腔,看敏娜和碧姬自己怎么说。”碧姬笑道:“敏娜?这才几时不见,怎么就当上了中国的官儿啦?”   敏娜也笑了笑:“大小姐,恕我官服在身,不好跪你了。还有少爷,我也不跪啦,今天要冒犯少爷的虎威,请跟我们走一趟。”   铁木真问:“去哪里?做什么事?”   敏娜说:“港口中那艘‘怯绿连号’是不是少爷的船?”   “是啊。”   “有人说,那艘船上的人到岸上来买武器和***。”   铁木真说:“那艘船上的人凑巧正在这里,萨里木,这位女大人说你们犯了法,在中国地界上买武器和***,有这事么?”   萨里木说:“有是有,不过在其他港口里我们也买过武器,在麻林地、古里、占城,都买过枪炮和***。为什么中国就不能买?”   铁木真把他的话译给敏娜听了。敏娜说:“对不起这位爷,中国的规矩就是这样。你们买的武器又太罕见,官府不得不查。”铁木真问萨里木:“你们买的是什么武器?”   “是所谓的碗口铳,”萨里木说,“马明跟我们讲过的,近战时非常管用,能打倒大片敌人。”   “买到了吗?”   “买了十支,都装在船舷上了。”   铁木真转过身说:“敏娜,你还没说过你是个当官的哪。”   敏娜脸一红,小声说:“少爷又没有问过我。我现在说了吧,小女子是大明锦衣卫四品带刀侍卫,正值统带。”碧姬说:“好啊,原来你凄惨的身世都是假的。卖身为奴大概也是受人之命吧?”   “小姐,对不起你,”敏娜说,“人主有命,身不由己。”   “怪不得你要偷那幅郑和沉船图。”   “皇上要我弄清楚郑和总管是怎么死的。否则,我一个女儿家也作不了朝廷命官。”   “你弄清楚了么?”   敏娜说:“我很费了些事,最后还是借助了郑和的后人才搞清楚的。”   碧姬笑起来:“郑和是个太监,哪里来的后人呢?”   “小姐你有所不知,”敏娜说,“郑和总管作官后,就从他哥哥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现在南京和云南的郑和后人,都是由这个儿子繁衍起来的。我们过一会儿就去他家,不知少爷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铁木真说:“当然愿意去。我早想见识一下郑和将军的风采,见不到本人,能见到后代也是好的。”他笑了笑又说,“恐怕我不想去也不成了吧?”   敏娜脸一红说:“敏娜不敢!我们不是拘捕少爷,是请您作客。”   玛鲁和碧姬对望了一眼,碧姬说:“我们姐妹也一起去。恐怕你这请客是客气的说法,拘捕才是真的。”   “小姐,你们去干什么?”敏娜怪问。   碧姬说:“我只是不清楚,郑和的死因跟现今皇帝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儿,把你派到我的身边来作密探?”   敏娜脸庞微红:“小姐!皇上并不是疑心您与郑和之死有关。我被卖到黄金同盟是计划好的,但分派给您作丫头就是碰上了。这两年小姐待我如同姐妹,敏娜铭感肺腑。”   “那么,”碧姬说,“皇帝疑心郑和是我们黄金同盟害死的?”   敏娜说:“皇上的心思,我们哪里猜得透。总不过是念着郑总管半生辛苦,马不停蹄为国家在海上奔忙,最后死的时候都没能叶落归根,想要给他的后代一个说法罢了。”   铁木真说:“我看未必。郑和已经死了六十多年,现在的皇帝见没见过他还说不一定,怎会有怀念之心呢?”   “那么少爷以为皇上是怎样想的?”   铁木真说:“永乐皇帝派郑和六下西洋,有人说是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建文帝,以安自己之心。建文帝没有找到,郑和却无声无息地死在异乡,现今皇帝想起来,恐怕其中有隐讳之事,所以派敏娜打探内情。锦衣卫耳目遍地,早已知道黄金同盟的势力,皇帝大概是想到明宗室若有一支流落外番,被黄金同盟利用,后患无穷。所以,敏娜就被卖到了同盟中去。”   敏娜说:“少爷说的对不对,我也不敢置评。我们索性一起到郑和后代家去,少爷好见一见他们。”   碧姬笑道:“看来是一定要跟你走啦。郑和的后代家许是锦衣卫,可以审讯犯人的。”   当下一群人出了大院,铁木真坐进轿子,又颠簸了半晌,轿子直接停进了轿厅里。铁木真掀帘下轿,敏娜在前引路,进了正厅。厅中已端坐了一位白髯老者,对面有一个年轻人正在画画。年轻人身旁,有个略胖的中年人在背手观看。那老者频频抬起白眉,向中年人望去。   敏娜先向那中年人深深施了一礼,然后指着那年轻人对铁木真说:“少爷,这是我的同僚戴咏,是位名画家,正为郑和重画行乐图。”明代的宫廷画家多为武职,隶属锦衣卫。对那中年人,敏娜却没有介绍。碧姬等人猜测他可能也是郑和的后代,而官爵品秩甚高。那戴咏眉清目秀,颇有英气,向铁木真拱了拱手,又画起来。敏娜说:“戴大人,郑和总管是位宦官,你可别画成马老先生这样的美髯公了。”戴咏说:“我晓得。”郑和被赐姓之前本姓马,所以他的后代也都姓马。   那端坐着的马老先生欠身请铁木真、敏娜等人落坐,又叫丫头泡茶。戴咏一边画,敏娜一边说:“当年,郑和大人最后一次下西洋,返航途中,以六十二岁之年在古里无疾而终,中国震动。宣宗陛下派锦衣卫潜入古里宫廷,未能得到消息。从此以后,大明再无片板下海,可说郑大人之死是我朝海禁的开端。当今皇上命我查清郑和的死因,也是想重行考虑是否该再兴海运的意思。”   铁木真说:“是么?我有个想法——今后的世界要以海为路,中国没有海船,会处处被动。如果你能跟皇帝说清这番道理,你就是大明国的功臣了。”   丫头们端上茶来,敏娜为铁木真斟了一杯,笑着说:“我再伺候伺候你吧。”铁木真说:“不敢!”   那胖中年人向铁木真拱手说:“适才先生说了一句话:今后的世界会以海为路,是什么意思,能否赐教?”   铁木真说:“赐教二字过于客气了。我想,陛下从未出过海吧?”   一言出口,众人皆惊。那中年人脸色大变,敏娜站了起来,玛鲁姐妹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铁木真说:“以马老先生的年纪和地位,在他自己的家里,谁还能使他战战兢兢惟恐侍候不周?敏娜身为锦衣卫统带,进厅后却不理会主人而先向这位先生深施一礼。戴咏是海内名家,作画时却颇有局促之意,尤其在这位先生转到他身后的时候。这都是疑点。你们三位,都露出了以自己的身份不该有的神态,让人感觉到这所房子里还有一位身份崇高的大人物。敏娜在来之前,曾说过大明皇帝委派你探查郑和的死因。这里可能是皇帝的只有这位先生了,而且他周身有一种富贵之气,但又不像作官的。我索性一猜,难道竟猜中了吗?陛下,见到你很高兴。”说着向中年人拱了拱手。   那中年人正是弘治天子,他见铁木真没有下跪,已经很不高兴。加上被猜破身份,而且铁木真有弯刀在身,皇帝不满中又多了一分不安。他向厅外喝了一声:“来人!”   大门被推开,一群卫士蜂拥而入,各挺刀枪把铁木真等三人层层围住。   碧姬笑着说:“啊哟,怎么啦?我们又没有犯罪。”   铁木真哼了一声,把弯刀抽出来,卫士们哗然涌上。铁木真奋臂一挥,一排枪头喀喀断落。他大笑说:“陛下的卫士是不是太弱了点?请放心,看敏娜的面子,我不会伤你们的。”说完一抬手,弯刀“笃”地插进了房梁。屋顶的灰尘簌簌而落。   皇帝见铁木真把刀丢掉,略微放心,但仍然不能有恃无恐。他摆了摆手,卫士们持兵器排列在他与铁木真等人之间。皇帝又可以跟外国客人畅谈了,只不过这畅谈隔着数十名侍卫,情形有点古怪。   敏娜先向皇帝跪下,说:“启奏陛下,这位铁木真先生是从意大利国远道泛海而来的贵族,不通我大明风俗,所以不知礼节。小臣先替他求陛下宽宥。”皇帝点了点头,问铁木真:“先生叫铁木真,可是蒙古人?”   铁木真坐在椅子上说:“是蒙古人,而且还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敏娜本以为铁木真这个身份会引起皇帝的警惕和敌意,但看皇帝面色稍稍变化后,就恢复了正常——毕竟周围有大群卫士保护。皇帝说:“我先祖领兵将蒙古军队打败,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蒙古人恐怕在天下各方都已经衰落了吧?”   铁木真说:“蒙古汗国大概都已败亡。但是,仍有复兴的可能。”   皇帝不喜欢他这句话,提醒道:“先生请继续适才的话。”   铁木真说:“我以为天下万国,有史以来互不来往,多因视海洋为畏途。所以贸易不能流通,文字不能互译,疆土不能拓展。数十年前,大明永乐帝派郑和将军远渡重洋,跨越万里航线直达非洲,大大扩展了中国人的眼界,那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皇帝说:“我倒听说,永乐爷是为了寻找建文皇帝的踪迹,才派船队出洋的。”   铁木真一笑:“不用说建文早已死在靖难之役中了,即便未死,以他的文弱温和,恐怕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永乐帝派出那么大的船队,绝不是为了寻找他的侄儿。”   皇帝问:“那么先生以为,郑和船队出洋的目的是什么呢?”   “永乐帝自己说过,”铁木真说,“内安华夏,外抚四夷,一视同仁,共享太平。中华既是万邦之长,当然要对周围国家恩威并施,抚贫弱,定叛乱,颁正朔。奇怪的是,郑和的船队在当时是天下最大的,武力也可称沛莫能御。如果永乐帝意欲开疆拓土的话,二万多人的大舰队足够夷平周围小国;甚至如果郑和再越过非洲海角,远航至于欧洲,定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平定欧洲诸国,也就建立了不让于成吉思汗的功勋。为什么郑和没有为大明争得海外寸土呢?我作为一个略有志向的小小贵族,也曾兴起这个图谋。现在欧洲各国既贫且弱,如果陛下肯于借兵借船给我,我愿为大明平定欧洲。”   皇帝笑着摇摇头说:“那么远的国家,平定了又有什么用呢?先生说差了。我大明不是蒙古那样的蛮夷国家,是文明揖让之邦。永乐爷派郑和船队出洋,其心志就是抚育天下,经营四海。真是个大丈夫皇帝,令人佩服。我觉得奇怪的是,郑和是怎么突然死在外国的。”   铁木真见皇帝断然拒绝借兵,心里甚是失望,说:“经营四海,也要清楚四海都是些什么地方”   敏娜看了看铁木真和皇帝两人,知道借兵之事已经落空,而且再谈下去会惹得龙颜大怒,就转过话题说:“关于郑和的死因,我在黄金同盟里面打探多时,一点线索也没有,倒是回国时,在马家听到一桩怪事。”马老先生点了点头。敏娜接着说:“郑和死后归葬中华,当今皇上为澄清郑和死因,特许马家开棺验尸。马家请仵作开棺,发现郑和是死于中毒。”   “中毒?”碧姬惊问。   马老先生说:“仵作以银针探入遗体的口、喉及胸膛,发现郑和体内有毒物。且足以致命。”   碧姬问道:“仵作是否说过,郑和所中是什么毒物?”   “没有。”马老先生摇头。   敏娜说:“但我在大内藏书中翻阅到的马欢《瀛涯胜览》里,却记载了郑和的死状。”   碧姬奇道:“我手中的同一本书怎么就没有呢?”   “小姐,”敏娜说,“马欢在日记里所写的东西,不一定都能刊行于世呀。你手里的《瀛涯胜览》自然是经过删削的版本。”   碧姬说:“这就对了。我一字不漏地看过好多遍,想找出郑和沉船处的线索,却一无所获。敏娜看过的《瀛涯胜览》中想必有吧?”   敏娜说:“没有,如果有,我也不需要去偷二小姐那幅海图了。大小姐何必从书中寻找线索呢?那幅图上不是标明了吗?”   碧姬笑着说:“你不提我倒忘了。我在查书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海图呢。”   铁木真对敏娜说:“你看到的《瀛涯胜览》里面,是如何提到郑和死状的?”   敏娜皱着眉说:“那书里写的甚是凄惨。说郑和晚饭后,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浑身俱是冷汗,呕吐狼籍。”   铁木真看了玛鲁一眼,碧姬说:“这倒像是我们的幻草之毒。”   敏娜继续说:“马欢日记里写道,郑和呕到后来,呕吐之物变成红色,显然有大量的血液。他本来以为郑和是吃了不洁的食物,但看这样子,才断定是中毒了。船队中的官员立刻找到古里国王,国王命御医诊治,换了三个医生,都没有看出结果。郑和最后死时说了一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   皇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敏娜恭敬地说:“可能是说有什么宏伟的心愿未了吧?”   铁木真问敏娜:“那么,在《瀛涯胜览》公开印行时,怎么会把这些记载全部删掉了呢?”   敏娜摇摇头。铁木真说:“我看大概是为了隐瞒什么内情。郑和会不会是中国人自己谋害的?比如说,中国皇帝派人下了毒?”他隔着侍卫望了皇帝一眼。   皇帝说:“不会,皇帝如果要郑和死,直接赐毒酒就是了,何必做得那么神秘呢?而且当时正是宣宗陛下想重新启用郑和的时候,为什么要赐死呢?”   铁木真说:“不是中国皇帝,那就是外国人下毒了。”   敏娜身在锦衣卫,确有一点侦探才能,她分析道:“既然确定郑和是被人下毒致死,那么要找凶手,就得分析谁能从他的死里得到好处。当时的世界上,有哪一国不愿让郑和船队继续远航的么?”   铁木真对史实较熟,说道:“当时,世界上只有葡萄牙王国刚刚开始海上探险,亨利王子派出埃亚内斯船长,率领舰队去探索非洲博哈多尔角。一年之后才成功。从那以后,葡萄牙开始从非洲抢夺黄金、象牙和黑人奴隶。”   敏娜一拍手:“那么,葡萄牙王国当然不愿意让中国船队继续远航下去了。”   碧姬说:“你是说,葡萄牙的密探从黄金同盟手中买了毒药,害死了郑和?”   “八九不离十。”敏娜说,“当时宣宗陛下正欲重现永乐朝的盛事,命郑和继续扬国威于异域。如果不是郑和突然逝世,这大舰队还会多次远航,必然要阻碍葡萄牙国的航海事业。”   碧姬说:“你这只是猜想,推断合理,但还需要证实。”   皇帝问:“你们所说的葡萄牙国在哪里?”   铁木真心想:“我们在猜测郑和的死因,这本是你的意思,你不仅不关心,反而屡屡打岔,真是奇怪。”他对皇帝说:“葡萄牙在欧洲,离中国有万里之远,郑和舰队如果在到达非洲好望角后,继续向西行进,就能绕过非洲,到达欧洲,以大明舰队的实力,征服欧洲是易如反掌的事。”他又一次站起来,对皇帝说道,“再请陛下三思。既然郑和是被葡萄牙人派细作下毒害死,陛下自然该为前朝的老臣子报仇。我请带一支舰队前去欧洲,大明这些年来未思振作,已经被海外诸国所轻。发雷霆之师,结城下之盟,正是今日之事。”   皇帝摇头说:“先生所说的都是奇谈怪论。我见过的大明混一图上从来没有画过欧洲。莫说欧洲这个地方存不存在,即便存在,那么远的国家征服了也没有用处。中华子民能到那里去安居乐业么?”   铁木真说:“可中国出产的粮食和牛羊能够卖到那里去,还能从那里买回各种矿石和武器。”   皇帝摇头笑道:“我中华地大物博,应有尽有,不需要从欧洲买什么东西。”   铁木真还要继续说什么,皇帝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总算把郑和的死因弄清楚了”   敏娜起身跪下:“恭送陛下!”马老先生也跪下了。那戴咏收拾好画具,跟着皇帝走了出去,外面院中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起驾”   铁木真、碧姬和玛鲁都看着敏娜。敏娜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场祸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算解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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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龙江船厂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2:02

铁木真又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洁白的床上。床边是整洁异常的书桌和柜子,和煦的阳光从窗口和垂着珠帘的门口透入。一个少女背对自己坐在床边。此情此景,让他简直想不起“地狱掘金”时的感觉了。铁木真迷迷糊糊地叫了声:“玛鲁?”   那少女回过头来,却是碧姬。她皱着眉头说:“手坏了,脑子也坏了吗?怎么连人都不认识了。”说完,她捧过一个乌木盒子,“你该换药了。有点疼,请忍住。”她的脸色苍白,身姿僵硬,板着脸。   铁木真低下头看她换药。碧姬说:“别看自己的手,本来是炸坏了,血肉模糊,不切除右手就要危及性命。但是玛鲁跪求同盟中的医生,请他给你医治。她说你还要用弯刀,右手不能废。医生只好除去你右手坏死的表层肌肉,用药物拔净热毒,再使肌肉皮肤重生出来。”   铁木真问:“玛鲁对医生有什么恩义,怎么她一求医生就要答应呢?”   碧姬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位医生,就是监护我们两个的姨妈认识的同盟中人。”铁木真这才恍然,又问:“你呢?你为什么要来为我换药?怎么不让玛鲁来?”   碧姬的脸微微一红,眼睛望着别处,说:“你别想偏了。医生说,我女孩儿家心细手轻,又作惯了药剂师,看护病人、更换药剂最合适了。你的手虽说是为救大家受伤的,跟我也有点关系。我不想无端受你恩惠,所以主动来看护你,算是还你的情。”   “那么,多谢了。”铁木真把目光投向碧姬正在换药的伤手。碧姬怒道:“我不是不让你看吗?!”   “看一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铁木真微笑道。   他的右手果然如碧姬所说,已经剥除了表层肌肉。筋脉与白骨触目惊心。碧姬冷冷地说:“看嘛,慢慢看,夜里多做几个恶梦才好呢。”说着用一支极轻极软的小丝笔,把盒中的黑色药膏刷在铁木真的手上。   确实痛入骨髓。铁木真却坚持若无其事地说:“男子汉死都不怕,还怕看骨头么?可怪的是,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不害怕呢?”   碧姬说:“我作刺客、研究杀人这么多年是白混的吗?我现在已经是目无全人了,拿一个人来,一顿饭的时间里我可以把他清清楚楚地分解开,筋是筋、骨是骨。”   铁木真说:“庖丁解牛,厉害,厉害对了,我睡了几天?”   “四天。”   铁木真挣扎着要坐起来:“不能再躺了我们赶快去中国。”   “你没有问,就知道现在不是去中国吗?”碧姬不伸手按他,却用木盒压住他的肩膀说,“实话告诉你,我们正是往你的中国走呢。”   铁木真这才略略放心,又问:“玛鲁呢?”   碧姬怒道:“你睁开眼睛到现在,已经问了几次玛鲁!想叫她来给你治手吗?”   “对不起!”铁木真笑着说,“不敢再问了。不然的话你要把我筋是筋、骨是骨地分解开,连一顿饭时间都用不了。”   碧姬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你记挂玛鲁,她为了将功赎罪,被同盟派去做一件很难的工作啦。大概在几个月内回不来。你就安心养伤吧。”   “多谢大姐。”铁木真低声说了一句。碧姬脸色更加苍白,问道:“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岁。”   “我比你小好几岁,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姐呢?”   铁木真说:“是随着玛鲁叫的。”   碧姬已经给他的手换好了药,包扎起来了。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收好乌木盒,转身走了出去。   门口珠帘一阵清脆的响动,铁木真暗想:“这位碧姬小姐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但愿我没有得罪她才好她说要去中国,那正合我意,到了中国之后,怎么才能见到讨厌的皇帝呢?可玛鲁又是去做什么事了呢?该不会有危险吧!”思来想去,念头总是归结到玛鲁身上。   过了片刻,珠帘一响,碧姬又走进来,把一枚银铃丢在床上:“你有事的时候,就摇这个铃,我听见就会来的。”   铁木真想起自己在船上生病时就是扯绳摇铃,立刻问道:“我的怯绿连号怎么样了?水手们呢?”   “他们都好好的。一群大男人,难道还要我去照管?”碧姬不耐烦地说,“你这人真是婆婆妈妈的,自己的汤还没吹冷,要管别人”   铁木真说:“我又多嘴了。受你的看护已经很承情了,还要拿船的事来问你。”   碧姬低声说:“看护你是我自愿的,等你养好伤,我们俩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欠谁的情。你的船上是那个牛一样的大副在当代理船长。”   “现在我又是在哪儿呢?”铁木真问。   碧姬微微一笑,说:“在我的船上。”   “你的船?我们逃出同盟的岛了吗?”   碧姬说:“那天你地狱掘金救出了五个人,绿衣使者只能放了我们。这是黄金同盟上百年来的铁律。从这规矩制定那天起,只有你一个地狱掘金成功的。”说到此处,她脸上微微露出一种自豪的神色。   铁木真问:“你的船叫什么名字?”   碧姬笑道:“叫做柳叶刀号,你看怎么样?”   “很好,形神兼备。”铁木真又问,“我们这是在往中国开了?”   碧姬说:“当然。你要问几次才安心?”      一天无话,到了夜晚。铁木真独自睡在这间宽敞的舱房里,回想着白天碧姬的所为。她确是个性情乖戾的女孩子,在这一天里铁木真就见过她打了五个手下的耳光,仔细想想,其实玛鲁的脾气跟她姐姐有点像,都颇暴躁。铁木真自己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心事重重,难以入睡,思虑着将来该怎么办。当然首先要找到郑和那艘沉没的宝船,按马明的说法,那船能征服海洋。其次,向中国的皇帝借兵。虽然姓朱的帝王与蒙古人是世仇,但自己若要替他征服海外之邦,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门口珠帘忽又摇响。铁木真低声问:“谁?是碧姬吗?”   无人应答。铁木真又问:“碧姬,是你吗?”   “她才给你换了几次药,就满嘴都是碧姬。”玛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铁木真惊喜交集,叫道:“玛鲁!你完成任务回来啦?快到这儿来让我看看。”   玛鲁却不进来,铁木真又喊了两声。珠帘一响,碧姬手持红烛走了进来:“我说了多少次,你脑子又没坏,为什么总是认错人呢?”   “可是刚才”铁木真说了半句就停下了,因为他也已经疑真疑幻,搞不清刚才听到的究竟是谁的声音。烛光之下,碧姬面容苍白,衣袍模糊如雾。铁木真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玛鲁我我听见你了”   “你怎么啦?”碧姬的声音显得有点惶急,“你醒醒铁木真!你的头好烫”   昏昏沉沉地,铁木真仿佛听到玛鲁的声音在叫自己。他伸出手去拉她,却被按住了:“你不能动。你的手要静养。”昏乱中,他觉得有只柔软的手,把一张丝帕盖在自己口鼻之上,他闻到一阵幽香,然后就沉沉睡去。睡梦之中,仿佛还听到一丝隐约的啜泣。   次日醒来,铁木真先去摸自己的脸,那张丝帕早已不在了。他闭着眼睛,苦苦思索昨夜是否听见了玛鲁的声音。他把手轻轻盖在自己脸上,回忆那丝帕盖上来时的香味,似乎有点像玛鲁肩撑自己时散发的幽香。他心里一热,拿起银铃来摇了摇�   碧姬走了进来。铁木真说:“昨天夜里我是不是昏迷了?”   “是。”碧姬寒着脸说,“而且还发了疯一样又叫又跳,你又错把我当成妹妹了。”   铁木真说:“不是我错把你当成玛鲁,而是玛鲁就在这条船上。请你把她叫过来,我想见她一面。”   碧姬沉下了脸:“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玛鲁就在船上,我为什么要瞒着你呢?她又为什么要躲着你呢?”   铁木真百思不得其解,真不知玛鲁为什么要避开自己。碧姬拿出乌木盒:“你又该换药了。”铁木真望着自己紧缠布带的右手,只觉这条船上处处都透着诡异。   碧姬一边涂药一边问:“玛鲁是不是给你看过一张海图?”   铁木真说:“是啊,据说那是郑和一艘宝船的沉没地点。宝船上有许多外国进贡的宝物。”   碧姬听到“宝船”这个名字,脸上现出一点红晕。她说:“真正宝贵的不是外国的贡品,是宝船本身。”   铁木真心里有一点思路在慢慢成形。他故意问道:“宝船有什么贵重的?只不过是木头造的嘛。”   碧姬说:“你不知道,郑和宝船虽然已经是百年前的旧事了,但如今大家提起来都是好生惊佩,谁也不知道,那么大的船是怎么造出来的,书上记载的‘牵星板’、‘针路簿’是怎么用来指引航向的,那几十门大炮和无数的连发弓弩是如何安装的,还有那神奇的赛星飞是怎么制造的。黄金同盟简直是削尖了脑袋要弄清宝船的秘密。”   铁木真摊了摊双手:“可惜,唯一能找到宝船沉没处的人已经死了。”   “宝船也是人造的。”碧姬说,“黄金同盟里面也有能工巧匠,只需找到宝船的设计图纸,再修造多少艘宝船,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铁木真说:“同盟给玛鲁的任务就是去寻找图纸吗?”   碧姬皱眉说:“你怎么老是放不开玛鲁?”   铁木真笑道:“我是在想那艘宝船。”   碧姬独自低头着恼了一会儿,说:“她已经去中国了,我们现在就是去找她。”   “那好啊,我们快去。”      柳叶刀号上有两个年轻的女仆,是专门伺候铁木真的。她们整理卧舱、洗衣喂饭,除了换药是碧姬亲自动手之外,一切的事情都由她俩照顾。铁木真不惯让女孩子服侍解手,碧姬满不在乎地说:“管那么多干什么?把她们当作猫啊、狗啊的,不就没事了。”   “可我还有一只好手啊。”   “你要想让另外那只手也尽快好起来,就得听话让她们伺候。”   “已经快好了。”   “是么?我是医生,你的手好没好得我说了算。”   一天早上,铁木真听见其中一个女孩的哭叫,还隐约有鞭子的声音。他从床上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出舱门。   天气晴好,而甲板上的景象却不好:有一个伺候他的女孩平平趴在长凳上,两个水手正拿着绰号“九尾猫”的多股绳鞭往她背上抽打。碧姬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铁木真怒喝道:“停手!放她起来!”   碧姬瞟了他一眼说:“在大海上打人鞭子是很平常的。不知道这是你的怯绿连号呢,还是我的柳叶刀号?”   铁木真哑然。船长在自己的船上惩罚人,用海上的话讲叫家务事,外人再怎么看不惯也没资格插嘴。他压住火气问碧姬:“为什么要打她?”   “偷东西。”碧姬一扬手里的一张纸。铁木真模模糊糊地看见,似乎是玛鲁从鲨腹掏出的瓶子里找到的那张海图。他说:“奇怪,这不是郑和沉船地的海图吗?”   “是,而且就是我们通过鲨鱼交给玛鲁的那张。不知道这个死丫头要它干什么用。打她!看她说不说?”   水手们用力抡起鞭子抽下去,那女孩哭叫道:“大小姐!你打死我,我也不能说呀!”   铁木真实在看不下去,说:“我看算啦。你已经把图找回来了,何必一定要知道她偷图的目的呢?罚也罚过了,饶了她这一次吧。”   碧姬说:“饶了她?凭什么?凭你一张嘴么?”   铁木真说:“咱们人情换人情,你别再打她,也不必再照顾我了。”   碧姬哼了一声:“你的手必须天天换药,不然的话就连骨头一起烂啦,不要我照顾?你说的倒漂亮!”   铁木真说:“反正我的手已经快好了。你可以把药给我,我自己按时换就是了。”   碧姬更加恼怒,大步跑进自己的舱里,捧出那个乌木盒子,甩在甲板上:“给你!”然后,就扭头走了。   铁木真蹲下去,用左手把摔散的盒子捡起来装好。旁边伸过一双纤秀的手,无声无息地帮他捡着盒子。他扭头一看,却是那挨打的女孩,脸上仍带着泪痕。他微笑着说:“受委屈了!”   “我没有,少爷你才受委屈了。”那女孩低声说,“让大小姐这么凶。”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脸一红,小声说:“我叫敏娜。”   “好吧,敏娜。”铁木真说,“你愿不愿意代替你们大小姐为我换药呢?”   敏娜满面喜色,连连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敏娜的手比碧姬重一点,换药的时候总是有些疼痛,但心是一样的细,她胆子本来很小,但既然铁木真的手即将养好,不再是那筋骨暴露的模样,她也就敢于直视了。铁木真总觉得她有点神秘。在她开始代替碧姬给铁木真换药的第三天,她在铁木真午睡时悄悄走进来。铁木真半睡半醒之间,仿佛看见她在翻阅书桌上的文件。他低声叫道:“敏娜,你在干什么?”   敏娜惊诧地转过头来:“啊?没有干什么啊,我在替大小姐收拾桌子。”   铁木真完全醒了,先让敏娜用冷水替自己擦把脸。敏娜跑出去端脸盆时,他迅速地坐起来,翻看桌上的书本。敏娜究竟在找什么呢?   一本《瀛涯胜览》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知道,这是郑和的一名随员马欢所著的西洋游记。没想到碧姬还能看懂中文。他略略一翻,见里面用墨笔勾划了许多文字。   敏娜端着脸盆进来时,铁木真已经躺在床上。敏娜拿起浸冷水的帕子拧了拧,轻轻为铁木真擦脸,神情十分认真。铁木真问:“敏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你们大小姐的?”   “从前年,十五岁的时候。”敏娜说,“那时候家里遇到荒年,乡亲全都卖儿卖女。我妈妈说:把这孩子卖个好人家,也好吃顿饱饭,免得饿死。所以就把我卖了。”   铁木真说:“是你们大小姐亲自买的你吗?”   敏娜忍不住笑了:“怎么会呢?那时候大小姐也只有十五岁。她当时就已经在黄金同盟里面作刺客了,是大小姐的上司买了我,然后交给她的。到现在,我已经跟她两年了。”   “她常像那天那样打你吗?”   敏娜低头想了想,说:“不常打我,那天是反常了。”被提到偷东西的事,她显得有些慌张。   换药时,铁木真转过了话题:“敏娜,你是哪国人?”   敏娜笑了:“我是中国人啊。少爷看我像哪国的人?”   铁木真打量着她,见她头发黑如鸦翅,一双眼睛却有淡淡的蓝意。于是说:“你不像纯粹的中国人,定是混血。”   敏娜说:“对啦,我爸爸是波斯商人,他到中国去做生意,亏了本回不了国,就只好留下了。他娶了我妈妈,生了我。”   铁木真听她的话,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波斯贾竟会娶一个中国农妇,在荒年竟会像中国农民一样卖女儿,不过也懒得揭穿,他笑道:“你妈妈一定是个美女。”    “为什么?”敏娜眼里闪动着欣喜之色。   铁木真说:“女儿都这么美,妈妈就不必说了。” 他虽然粗疏严厉,但是若要和气起来,仍然能逗得女孩子十分高兴。   敏娜笑道:“你说错啦。波斯人跟中国人的混血,差不多都是好看的。”   “那你爸爸一个波斯人,怎么会喜欢上你妈妈这个异国女子呢?”   敏娜侧着头想了一下,说:“可能他是想要个家吧。啊哟!对不起少爷,疼吗?”她不小心把上药的丝笔捅在了铁木真那皮肤正在形成的手背肌肉上。   铁木真笑着说:“这算什么疼?”   敏娜问:“那天在岛上,我听说少爷从滚开的油锅里捞出了五个金币。手在油里面炸,一定是疼得不得了吧?”   铁木真说:“有一点疼,不过,熬过了开始的那一下子,就麻了。”   “听说少爷是为了救大小姐和她的妹妹。敏娜最佩服您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铁木真叹了口气。敏娜问道:“您叹什么气呀?”   铁木真故意又叹息了一声,敏娜更是注意了:“少爷,您有什么心事么?”   铁木真说:“敏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大小姐的妹妹现在在哪里?”   “二小姐吗?”敏娜说,“她她不在船上呀。”   铁木真摇了摇头:“敏娜你没说真话。如果她不在船上,你也不用特意说明啊。我看你话说到一半就吞下去了,一定是有人不让你说实话,对不对?”   敏娜红了脸,扭捏了半天才说:“二小姐她自己不让我说的。”   “岂有此理”铁木真说,“她不想见我吗?”   “不是的!”敏娜急着解释,“二小姐她一天要问好几遍你的消息,问你的手好点没有,问你吃饭怎么样,睡觉怎么样。她经常在夜里偷偷地来看你,有一夜你发病,二小姐一个人在你舱房外面坐着,哭到天亮呢。”   铁木真想想那夜的事,确实能跟敏娜的话对应起来。他点点头,对敏娜说:“你跟你们大小姐说,我已经知道玛鲁在船上了,请玛鲁来看看我,跟我聊一会儿天。敏娜,你为什么不高兴?”   敏娜说:“没有不高兴啊。我就去跟大小姐说!”她说完就跑了出去。铁木真在后面说:“别怕,你透露消息的事,我不会告诉你们大小姐的!”   等了好半天,玛鲁才走了进来。她春衫薄软,两眼红红的,神情比以前显得憔悴多了,不再像原来那么活泼放肆,坐在床边也规规矩矩的。铁木真低声说:“你来啦。”   玛鲁低着头“嗯”了一声,突然说:“傻瓜!你怎么这么傻?”   “你说什么?玛鲁!”铁木真问道。   玛鲁说:“你为什么非要见我不行?我听姐姐说过几次了,你快昏迷的时候都把她看成了我。”说到这里,突然流出泪来。   铁木真右手已经养好了,就用右手按着她的手说:“你们本来就很像嘛。我很想你,玛鲁。听碧姬说,同盟派你去完成一个很艰难的任务,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我很是放心不下。”   玛鲁说:“你难道没有我就养不好伤吗?万一我死了怎么办?”   “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呢?”铁木真笑着说。   玛鲁脸色惨白:“年轻就不会死吗?有多少人还没成年就夭折了。我们所过的生涯,朝不保夕,更难说得很。傻瓜,你不要这么傻嘛!我让姐姐来陪你,就是因为她长得跟我很像”   “所以我一看见她就想起了你。”铁木真说,“玛鲁,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为什么明明在船上,却这么多天不和我见面?为什么夜里来看我都是偷偷摸摸的?你为什么现在一见面就提到死字?”   玛鲁突然间泪流满面,把腿蜷到床边,两手抱住了膝头。铁木真紧紧握着她的足踵,只觉她脚腕幼细,滑如绸缎。他低声说:“玛鲁!你为什么哭?告诉我,有人欺负你吗?你跟我说好不好?”   玛鲁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再回头已是微笑的脸了:“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铁木真依然不放心。   “我说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玛鲁突然恼怒起来,她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叫姐姐来陪你”   碧姬进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铁木真暗想:“这小姐妹俩真是的,怎么都哭了呢?”碧姬这一天都对他十分温柔。快到吃晚饭的时候,铁木真问道:“碧姬,为什么这次见面,玛鲁总是跟我提到死?”   碧姬说:“谁知道她!这丫头从小就很古怪。”   这时候船仿佛靠岸了,铁木真听到一阵陌生的音乐。   “这是什么音乐?”他问。   碧姬说:“秦淮河歌妓的琵琶,没有听过吧?”   “秦淮河?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你还没有感觉吧?这几天我们已经进入长江,溯流而上,现在已到了南京啦。”   “我们到南京干什么?”铁木真很奇怪。   碧姬说:“同盟不是要仿造宝船么?你知不知道宝船是哪里造的?”   铁木真说:“南京龙江船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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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国——日本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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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同盟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57

玛鲁坐在船舷上,两脚悬在大海上空晃呀晃的,对铁木真说:“你打算怎么处置碧姬?把她也放逐到岛上吗?”   铁木真摇摇头:“那太冷酷了。”   玛鲁不高兴了:“好啊,你放逐我就不冷酷?”   “我”铁木真还没有说完,一个水手跑过来说:“船长!大副在禁闭室里昏倒了!被关的那个女人也不见啦!”   铁木真看了看玛鲁。玛鲁说:“我早说过,他看不住她!”说完,她转身跳下来往禁闭室方向跑去。铁木真说:“别急!你去那儿有什么用?人都跑了,我们再检查也抓不回来。不如好好守住船的各个部分,让她无机可乘。”   忽听碧姬的声音在空中说:“说得对!你们再也捉不住我啦。还不如好好保住你们自己的小命儿,免得死无葬身之地吧。”她这腹语之术也真了得,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光天化日之下,却使人觉得阴气森森。   玛鲁靠在铁木真身旁,小声说:“怎么办?我也听不出她在哪里。”铁木真见她惶急的样子楚楚可怜,安慰她说:“别急,我们会抓住她的。”   碧姬不知在哪里说道:“你们从此以后不可能再过安心的日子了。每次吃饭、喝酒、喝水,都要防备我下毒。我看看这种日子你们能忍受多久玛鲁,这是对你背叛了祖先和家族的惩罚!”玛鲁扬着头说:“碧姬,你这样是吓不住我的。我告诉你,我对自己的选择永远不会后悔。”她拉住铁木真的手,“就算你把我们毒死了,我们也是手拉着手走进另一个世界的。难道你独自在充满陌生人的世界里流浪,得不到别人的关心,是可以忍受的吗?”   碧姬大笑:“昨天你已经这样刺激过我了,同样的办法再使第二遍是没有用的。而我昨天还有很多手段没用出来。比如说金头吸血蜂。你们那个牛一样的大副就是被它刺晕的。你们想见识一下吗?”   “不想!”玛鲁大叫一声,但还是感觉脸颊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她摸着脸,惊慌地说:“坏了,铁木真!我被吸血蜂刺了”话未说完,就晕倒在铁木真的臂弯里。   铁木真抬眼四顾,只见晴朗的天空中有若干小黑点,黑点上有金光在闪动,想必就是那所谓的金头吸血蜂了。他挥臂掷出弯刀,光轮呼啸着划过蜂群缭绕的空中。十几只蜂子落下地来,都被切成了两半。弯刀又绕了半个圈子,飞回铁木真手里。   碧姬有点惊异地说:“你的刀术还真让我意外。我还没见过能劈死吸血蜂的刀呢。不过你只有一柄刀,一双手,而我的蜂子无穷无尽,你是准备一次次飞刀,直到累死呢,还是现在就投降?”   铁木真神色不变:“你在找我报仇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成吉思汗的后代不会投降。你只管把你的蜂子放出来吧。”说完,他又一次掷出弯刀,杀死了十几只吸血蜂。   这下碧姬不能不放蜂了。铁木真眼疾手快,早就在注意新的蜂子从哪里飞出。蜂一出现,他已知道碧姬躲藏在尾帆的折层里面。他立刻打手势向水手示意——收尾帆。   尾帆轰然卷起,又被用粗大的绳索层层捆绑起来。看这样子,别说是个女人,就算是条蛇也钻不出来了。铁木真笑着说:“怎么样啊?碧姬,我拼着重做一张尾帆,现在就把这一张烧了。伙计们,点火!”   碧姬的声音从甲板下面传上来:“你自以为聪明,其实蠢笨如牛。我不在帆里面,听我的声音就知道了。”   铁木真说:“腹语术骗不了人,如果你真的不在帆中,为何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呢?”   碧姬说:“我懒得跟你狡辩。行,你烧吧!不过是白毁你一张帆罢了。”   铁木真叫水手:“准备小船,把这尾帆载到远处岛上去烧了。”水手们轰然答应,开始把尾帆从桅杆上往下卸。   拔都已经站在了铁木真身边,小声说:“烧不得!”   “为什么?”铁木真问。   拔都说:“我看她话说得胸有成竹,肯定不在帆中。”   “不,”铁木真摇摇头,“她在跟我赌。她赌的是我还有一点舍不得尾帆,虽然说了值得一烧,毕竟重造很麻烦。她正是要利用我拿不准她的所在,又不愿随意烧帆,来将我一军。”   忽然,一个水手“啊”地一声叫,从桅杆上摔了下来。铁木真笑道:“你在让吸血蜂刺人吗?如果不在帆里,为什么要这样保护自己呢?”   碧姬没有回答。铁木真说:“不回答就是默认了?”仍然没有声音。骤然间,黑压压一群蜂子从尾帆缝里冒了出来,青烟一般罩向铁木真头顶。拔都护主心切,双手乱扑乱打。毕竟年迈眼花,手脚不灵,没有扑打几下就被刺晕了。   铁木真一手抱玛鲁,一手揽着拔都,无法扑打蜂子,头上身上接连被叮几下。他怒道:“你以为把我刺晕,我的水手们就不会烧你了吗?照烧不误!大家把帆抬上小船”他说了几句,眼前渐渐发黑,忽然间就委顿在甲板上。      铁木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他摸了摸旁边,摸到一块湿润的石头,看来已经不是在怯绿连号上了。   “少爷,你醒了?”拔都的声音。   “你也在这儿!?”铁木真问。   玛鲁的声音说:“不仅是他,还有我。”   “还有我。”萨里木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看来被吸血蜂刺晕的人都被捉来了。   铁木真说:“我刚刚醒过来,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玛鲁说:“我不知道,我在你之前一点点醒的。”   萨里木说:“我也不知道。”   “拔都呢?”   “我晕去不久,只觉得有人把我抬起来,上了小船,然后就航行了好一会儿,最后可能是上了一座岛。现在这地方,大概是岛屿上的一个山洞吧。”拔都年老,血行缓慢,所以吸血蜂的毒性在他身上也收效甚微。   铁木真自语:“怯绿连号上的水手们怎么会让人家把咱们抬走呢?”   萨里木说:“难道是他们都叛变了吗?我回去找到带头的,非把他吊死不可。”   “你还能回去吗?”众人一听这个声音,都吃了一惊——这竟是碧姬的声音。   铁木真笑着说:“碧姬,你怎么也被捉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没有完成任务,被上司惩罚了?”   玛鲁说:“碧姬是黄金同盟第一组的刺客,许胜不许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这意思就是说:她无论成功刺杀了多少目标,都只是完成任务而已。可一旦没有刺死对手,就等于背叛同盟,要处死。”   铁木真说:“这么残忍的规矩是谁订的呀?”   碧姬反唇相讥:“你们蒙古蛮子还有资格说别人残忍吗?你一边的祖先是杀人如麻的蒙古大汗,另一边祖先是威尼斯刽子手,多好的血统呀!”   铁木真说:“碧姬小姐,我有一事请问,能不能看在你妹妹的面上,告诉我实情?”   “你怎么忽然间转性了?”碧姬惊异地说,“反正我没有刺死你,理当从你之愿,想问什么事就问吧。”   “我船上的水手都怎么样了?他们应该不会眼看着别人把我们抬走而不管的。”   碧姬说:“你放心吧,他们没有死。只不过是被我吸血蜂统统刺晕了而已。同盟只捉了你们几个人,那一百多名笨水手,捉来有什么用?都摆在船上没有理会。吸血蜂的毒性猛烈而不持久,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铁木真说:“多谢你告知。不过,我的水手们没有性命之忧吧?”   “你这人婆婆妈妈的”碧姬小声说,“鲨鱼不会上船,狮子不会渡海,现在也没有风暴,你说船上的人有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那头牛跟我说的你的好处,我倒是领教了一点点。”萨里木听出她在说自己,脸颊一热。   玛鲁紧靠铁木真坐着,这时抱住了他的脖子。悄悄在他耳边说:“铁木真,我们就要死了。我很高兴。”   铁木真嘴唇贴在她的耳朵旁边说:“你都快死了,为什么还高兴呢?”   “因为我不用为报仇而做恶梦了。” 玛鲁突然小声呜咽起来,“你不知道,每天夜里我都会看见我的祖先们来找我,他们骂我,折磨我因为我没有杀了你,给他们报仇我是个不肖的后代。”   铁木真低声说:“小傻瓜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这么不快活?”   “我不知道。”玛鲁的泪水淌在铁木真脸上,“我原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后来我们一位姨妈监护了我和姐姐,她很富有。她又认识同盟的人我在十五岁以前就已经杀过二十几个人了。”她边说边搂抱着铁木真的脖子,铁木真在她背上轻轻拍抚。   “同盟的探子们遍布天下,为我打探到了你的消息。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过对什么事情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以为自己会永远沉陷在刺客和盗贼的生涯里。有时候我隐隐约约觉得害怕,但是却想不起改变。你让我看见了得救的机会,你也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毕竟有我左右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世界上唯一能把我拉出同盟的人。有时候我又想,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啊,怎么能对抗那么多人的同盟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在梦里患得患失,哭着醒过来。又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哭得累了睡着的铁木真,救救我”   铁木真紧紧挨着玛鲁被泪水浸湿的冰凉的小脸,搂着她娇小柔软的身躯,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碧姬在阴暗角落里冷冷地说:“蒙古人,你要当心,我妹妹可是精通美女刺杀术的。她刺伤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此时,众人在黑暗中已经渐渐习惯,能够模糊地看到她的苍白脸庞和蓝色绸裙。   玛鲁搂紧铁木真,侧过脸去怒道:“姐姐,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你自己将要孤独地死去,却又嫉妒我能跟心上人同死。你不需要爱情,就不许别人拥有!你在死前还要挑拨我们两个,让他心里出现一点阴影,好使你的妹妹死前也无法安心!”她敢想敢说,这些热辣辣的话使拔都、萨里木等人满脸发烧。铁木真搂紧了她,说:“玛鲁,我的心里没有阴影,让她只管说吧。”   玛鲁搂紧铁木真的脖子,在他脸旁低声说:“我们就要一起死了。我们的心里装不下其它东西”   “有人进来了。”拔都提醒了一句。这是个岛上的山洞,洞口被用铁门封住,现在洞门被打开,阳光照了进来。大家都扭头向门口望去。   一个人——一个影子,高高瘦瘦地立在门口,遮住了阳光。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出他是个长发披肩的男子,绿袍拖地,颇有阴森之感。   “把犯人带出去。”这个绿袍人命令了一句,就有十个铠甲佩剑的人冲进来,把铁木真等五人架起带出了山洞。   洞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南方远处能看到笔架般的红褐色山峰,北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周围静极了,除了天上的云彩,就没有移动的东西。   铁木真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人能够告诉我吗?”声调悠闲,竟不像被拘押的俘虏,而如同一位旅游的国王。   那绿袍男子说:“这是我们黄金同盟的亚洲分部,欢迎到这儿来。”   铁木真打量了他一下,见他鼻如鸟喙,满脸皱纹。他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这两位勃朗特小姐的主管上司。黄金同盟里凡主管一方的人物都称为使者。对下级和外人而言,我们这一层人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我掌管黄金同盟亚洲事务,喜穿绿袍,所以别人都叫我东方绿衣使者。”   铁木真笑了出来:“好名字!我曾经在一本中国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据说唐朝有位著名的歌妓,被人谋杀了。官府百计不能破案。幸好歌妓养的一只鹦鹉,叫出了凶手的名字。这个案件破获之后轰动全国,连皇帝也被惊动了,御口封鹦鹉一个尊号,即为‘绿衣使者’。”   玛鲁格格大笑:“使者,这个蒙古蛮子太不像话了,他这可不是拐弯儿骂你像鹦鹉吗?”   绿衣使者脸色一沉,玛鲁又说:“使者,怎么能容许他这么失礼呢?您应该跟他决斗!教训教训他,不管是用刀还是用弓箭都行,让他也知道我们黄金同盟里高手如云。”她知道凭铁木真的本领,绿衣使者无论比什么都要输给他的。   绿衣使者哼了一声,说:“今天是处置你们,不是玩游戏!”他抬高两手拍了拍。立刻有几个大汉,赤裸上身,抬着一架铜锅走了过来,把它支在草地中央,底下烧起了柴火。熊熊大火把大汉们壮硕的肌肉映得油亮油亮,使他们的脸显得狰狞可怕。玛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又有两个汉子担着桶过来,一抬桶底,将一大桶油倾入铜锅里。铁木真望着他们这些安排,知道今天会有极严酷的考验,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对玛鲁说:“你别怕。”玛鲁担心得说不出话来。   天上白云悠悠,风和日丽,大海静静地起伏着。岛屿上也没有人说话,连鸟都飞走了。   绿衣使者在铜锅前面走来走去,说:“既然叫做黄金同盟,我们所做的事当然要跟黄金扯上关系。现在要做的事叫做地狱掘金。过一会儿,我们会在这锅油里放进一些金币。而你呢,阁下,”他指了指铁木真,“你就要从滚开的油中捞取金币,捞起一枚,我们就可以放走你方的一个人。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大家都死在这个岛上就是了。”   玛鲁蓝色的眼睛简直像要瞪出血丝来,她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捞钱?”   “因为他是你们的头儿。”绿衣使者淡然说,“他救你们的命是天经地义的。反过来,如果哪一天你们把同盟破获了,也可以命我捞钱救属下的命。当然,你们首先要熬过今天。”   铜锅里的油已经冒起了淡淡的青烟。绿衣使者盯着铁木真,轻轻地,把一条大比目鱼丢进了油锅。它立刻吱啦一声被炸焦了,金黄色、硬梆梆地浮在油面上。他说:“我很想看看,蒙古大汗,您的手是不是因为血统高贵而与这条鱼不同。”玛鲁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萨里木叫道:“船长,我们跟他们拼了!”他在两个汉子的臂间奋力跃动。   但是立刻有四把刀搁在了玛鲁、碧姬、拔都和萨里木的脖子上。每个人后面都有两个同盟的武士抓着。还不仅如此,铁木真转身一望,四周树丛中伸出无数闪亮的箭头。他凝视着绿衣使者说:“好吧,我试试。”   玛鲁叫道:“你疯了?你怎么能试?”   “我试试。”铁木真依然神色自若,“不试就放弃,会后悔的。”   绿衣使者拍拍手,一个少女捧着木盘走到油锅边,一倾之下,盘中的金币“哗”地倒进了油里。   “捞起几枚金币,你就能救出几个人。”绿衣使者说,“而且,你每次把手伸进油锅,都只能拿出一枚金币。如果捞起两枚以上,就得丢回去重新捞,这是规矩。”   铁木真微笑着站在油锅边,伸出手,悬在冒着青烟的油面上,说:“好像很热啊”   “你准备先救谁呢?”绿衣使者笑道,“捞起一枚金币,我就会让手下把你选中的人放开。出于友谊,我要告诉你:有史以来还没人用地狱掘金的办法从同盟手里救出过人去呢。”他一挥手,那位少女端着木盘跪在了油锅边。她半仰起脸望着铁木真,脸上漾起甜笑。所有人都望着铁木真,猜测他第一个要救的人是谁,也有人在想,他究竟能经受几次滚油中那炼狱一般的煎熬。   铁木真把衣袖卷起来,露出肌肉结实却并不粗拙的手臂,缓缓地说:“拔都”   拔都全身一震,急叫道:“少爷!你你别管我,先把自己救出来吧!”他没想到铁木真首先要救的竟是他。   铁木真说:“拔都,我十三岁丧父,成了孤儿。你千里迢迢从土耳其赶到威尼斯,替我保住了父亲的遗产,又使我母亲免遭亲族的欺凌。我幼失父爱,经常半夜梦回,泪流满枕。在这种遗憾里,幸而身边有你拔都,我敬你如父,你怜我如子。你为我请武术教练、家庭老师,你像父亲一样严格地教育我,一切家事都是你一手操办。老人家的恩义,我终身难忘。”说完,他把手伸进了油锅。滚油面上本没有起伏,现在却哗啦一下翻腾起来。   众人齐声惊呼,拔都更是老泪纵横。铁木真并不慌忙,他的手甚至是缓慢地在锅中摸索了片刻,提起来,把一枚闪亮的金币抛在少女捧着的木盘里。   绿衣使者的脸色一变,不得已地一挥手,拔都被放开了。   铁木真又伸出手:“玛鲁,对你我不必多说。我记得最深的,起初是你的笑,后来是你的恶作剧,最后是你的眼泪。你是我生命里的火花。”他将手浸入了滚油。   “铁木真!”玛鲁叫了出来,声音仿佛是看见儿子被杀却无能为力的母亲。她也泪如雨下。   “当”地一响,又一枚金币落进了木盘。玛鲁被放开了。她回身就抽了抓着她的那个人一记耳光,又加上一脚,然后向铁木真狂奔过来。   铁木真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脸色也苍白了,他扬手止住玛鲁,然后又望向仍被抓着的人们。   “萨里木,你的过去我很了解。”他说。萨里木这性情暴烈的汉子在抓着他的两个武士臂间挣扎着,额角青筋绽露:“船长!你不要管我!” 目光如电,声音如疯虎。   铁木真说:“你是我们全船人的胆。别在意你的过去,我记得你为怯绿连号所立的一切功劳。与亚丁海盗作战的那次,七艘快船将我们围困在海湾里。是你连发三炮,击沉三艘敌船,惊退了其余的海盗。我们被困在巴格达的时候,是你抱着点燃引线的***桶冲进敌人当中,把他们像羊群一样驱散。你身上伤疤累累,我能记得每一处伤是在哪里所受。你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我心里,像刻在石头上的一样牢固。”他伸手进油锅,捞起了一枚金币。   萨里木目眦尽裂,吼叫道:“船长!我要为你杀了他们!要把他们全杀光!”因为害怕他的暴烈残忍,绿衣使者没有让手下把他放开。   铁木真看了看碧姬,碧姬也脸色苍白地看看他,嘲讽般地说:“我不指望你能为我油炸你的右手。你已经救了我妹妹,这就够了。”   铁木真说:“碧姬,你和玛鲁自幼情同手足,而且,你虽然杀人如麻,你自己却也是个人。”碧姬忽然叫道:“等等!”   铁木真扭头说:“怎么?”   碧姬面如死灰,微有汗水,她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不会领你的情。家族之仇必报!你今天把我救出去,也许明天我就会杀死你。这件事先说清楚比较好。你想一想还要不要救我。”   铁木真笑道:“可怜的女孩。你的心永远纠缠在仇恨上面,你甚至忘记了世界上还有爱情,天空中还有太阳。”   他拼力用左手撑着膝盖,把右手伸进油锅,他的脸已经是惨白色,上面布满汗珠。碧姬的身体明显地一震,她瞪大眼睛盯着铁木真。后者勉力在脸上留住一个微笑——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第四枚金币落在木盘里,碧姬被放开了,她茫然失措地站在当地,绸裙垂在草地上,影子长长的。   绿衣使者鼓掌笑道:“真伟大!果然不愧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代。但你似乎忘了你自己啦,如果你不想死在这个岛上,就必须再摸起一个金币。”   铁木真笑着说:“怎么会忘呢?我不活下去,就没办法报仇了。”他晃了晃,忽然坐倒在地上。同盟的战士们各持武器围上去。坐在地上的这个躯体使他们觉得神秘和恐惧,所以他们的动作略有迟疑。   玛鲁叫道:“他还没有认输!你们说话算不算数?”萨里木也大喊一声:“不要脸!”他快要挣脱那两个武士的手了,一旦他重获自由,将会有一场大屠杀,他坚信这一点。   绿衣使者挥了挥手,士兵们退开了。   玛鲁哭道:“铁木真!你醒过来呀!我们大家不能没有你”   拔都忽然说:“你别叫!铁木真在恢复精神。”   果然,玛鲁看见铁木真摆了个奇特的姿势——他盘腿而坐,双手在两侧向天摊开。众人清楚地看见他的右手在流血,被滚油炸裂的焦黑色皮肤下面渗出了血,在手背上迅速划出艳红的格子,然后滴到草地上。   玛鲁哭泣说:“这可怎么办?他流了好多的血”   “那是好事。”拔都说,“说明他的右手还活着。他在鼓起勇气,作最后一次的拼搏。”   在众人凝视之下,铁木真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借用一句中国古人的话:‘欲勇者,贾予余勇!’”   绿衣使者脸色铁青,示意油锅边的手下把火再吹旺些。那些人却颤抖着无法完成任务。同盟的士兵们敬畏地往后退避,远远望着铁木真,这个正在创造奇迹的人。铁木真大步走到油锅边,伸手一抓!   金币锵然落在盘中,萨里木已经欢呼出来:“船长万岁!”   他的话音还未落,铁木真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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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毒药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55

铁木真下令:“掉转船头,我们去救中国船。”   拔都说:“少爷,那两艘海盗船不是蒙古人的吗?”   铁木真不理睬他,命令把大副萨里木从禁闭舱里放出来,怯绿连号需要他的开炮技术。   萨里木是个狂暴嗜杀的汉子。听说让他打仗,他两眼发光,双手按着心口。铁木真说:“瞄准那两艘海盗船,但不要打中它们,让炮弹落在它们旁边越近越好。”萨里木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盼着能用炮弹摧毁敌船,看见浮尸满海面的景象。但铁木真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   怯绿连号向中国船和两艘鹰旗海盗船那边扬帆驶去。拔都静静地等着,问道:“少爷,他什么时候开炮?”   “他在等,想开到盲点再发炮。”   对航海几乎一窍不通的拔都说:“什么盲点?”   “像人一样,一艘船也有它的盲点。”铁木真说,“敌人从盲点靠近了进攻,它是看不到的。所以我们要尽量绕到敌船的盲点去,从那儿开炮。”   “这个盲点在哪儿?”   “这很复杂,它不是固定的,船的盲点方位总是在变化,跟当时的海流、日照和天气情况都有关系。寻找敌船盲点不是船长的职责,而应该由炮长负责。一个有经验的炮长应该能迅速判断出盲点的方位。那个时候,他也就赢了一场海战。萨里木在克里特岛旁跟海盗用大炮对射时,发现了这个秘密。”   就在这时候,怯绿连号开炮了。隆隆炮声如同远方云层后面的闷雷,炮口喷出的火云为夕阳下的大海染上了一片金红色。铁木真和拔都站在船头上望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只见鹰旗海盗船旁边的海面上猛地腾起了白色水柱。   铁木真说:“打得好!真是好炮手。”   “下面咱们怎么办?”拔都问。   “继续逼近敌人。”   “敌人已经开始撤离了。中国船向我们开过来了。”   “等着他们。”      等刘锦站在对面船头上向这边挥手时,铁木真举了举手中的弯刀,大声说:“我不是救朱姓皇帝的奴才,是帮助一个能与我战成平手的勇士。”   刘锦遥遥拱手:“看现在的风色,今夜定是个晴美良辰。美景独赏,暴殄天物。阁下可有闲情,到我船上边喝边叙?”   “好。”   刚刚见面时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竟成了促膝夜谈的朋友。        明月高悬。铁木真由水手划船摆渡到中国船上。甲板中央已经布好酒宴,刘锦端坐席间。铁木真毫不客气地坐下,两人借着月光,酒到杯干。刘锦说:“喝寡酒好没意思!古人说读汉书下酒,今晚你我二人看剑术下酒如何?”   铁木真说:“不知将军所说的看剑术下酒是什么意思?”   刘锦拍拍手,两个小校走上前来,各持长剑,向铁木真行了一礼,然后双剑交错,习练起来。真是剑如龙蛇,映着明月之光,在海上分外眩目。两人对演了一阵,竟没有发出剑身碰撞之声。刹那间已经收手,二人又向席间施了一礼。铁木真说:“真是好剑法。”   刘锦笑道:“他们是宴席上的取乐剑法,不如阁下的刀术,在战场上能取上将首级。”   铁木真说:“剑一人敌,不足学,请学万人敌。”   刘锦哈哈大笑。铁木真说道:“对付倭寇,我颇有一点心得。将军既是防倭城指挥使,我愿意抛砖引玉。”当下,他拿过席间的杯盘匙箸,在桌面上摆开了阵势。他用筷子作长叉,酒杯当兵士,让刘锦也拿这些道具与自己对敌。刘锦跟他对了一会儿,笑着摇头:“不行,比起阁下来,我在摆阵众斗上差得太远。”   他双目炯炯,盯着桌上杯筷望了好半天,嘴里喃喃自语。铁木真说:“刘兄,这算是我给你的一份薄礼,日后你也许能用在战场上呢。”刘锦大喜,起身抱拳说:“多谢!我才要去扫灭倭寇,正好让阁下的十人阵开开利市。”   “什么时候?”铁木真问,“我愿同去开开眼界。”他本来就想观摩一下明朝军队的战术,好分析汉人是如何把蒙古人逐出中原的。   刘锦说:“造船、募兵、备饷、练兵在在都要时间。半年之后,我们约在太仓刘家港见面吧!”   铁木真刚刚伸出手去,要与他击掌立约。刘锦却忽然晃了一下,从椅子上滑下去。铁木真说:“刘兄,刘兄,你不舒服么?”   “有点有点晕船。”刘锦说,“让老兄见笑了”说完,他跌跌撞撞跑到船舷边大吐起来。一位见惯海上风浪的水师将军竟会晕船,实在不可思议。   铁木真猛地把酒杯摔在甲板上:“玛鲁,你出来!”刘锦奇道:“你说什么?”   铁木真低声说:“不关刘兄的事,有人下毒,我把她抓出来。”他提高声音喝道,“玛鲁,还不出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不是玛鲁。你也抓不到我。”声音缥缈不定,仅仅两句话间,发声的位置已经从甲板下面转到了桅杆顶上,但杆顶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铁木真笑道:“大食之国有幻民,精通腹语术,能以语声迷人,使人如坠五里雾中。想必这位就是来自大食?”   那女子声音说:“你猜错了,我来自葡萄牙。你已中了我幻草之毒,不要硬撑啦,看看这位刘将军,他多么顺其自然,该晕就晕,该吐就吐。我告诉你,你撑得越久,毒气就浸得越深。不如现在就倒地吐血,死得还不算太惨。若是超过一个时辰”她的声音越来越是缥缈,到后来简直匪夷所思,仿佛从海面上雾气中传来的一样。   铁木真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为了不死得太惨,只有立刻就死了?但是我明明还不想死啊。”   “你少废话!”那女声说,“你中了我的毒,就算是壮健如熊,也该立刻像那位刘将军一样的。”   “他已经中了毒?”铁木真急道,“你有没有解药?”   那女人道:“没有解药,没有。他死定了,跟你一起喝酒还不死?这条船上的人都活不到天亮。”   铁木真怒道:“你要杀我,与这些人何干?再说,我什么时候开罪了你?”   那女声说:“你没有开罪我,我是为报族仇而来的。你的祖先是不是作过十字军中的刽子手?”   铁木真哼了一声:“你还是露了馅儿,玛鲁。我祖先在君士坦丁堡杀的那二百多名教士和贵族里面,不是有你的祖先吗?”   “有玛鲁的祖先,也有我的祖先。”那女声说,“因为我们的祖先是同一个人。”   “你是她姐姐?”铁木真问。   “你猜得很准,但你再聪明也活不到明天早上啦。”那声音忽远忽近,铁木真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直说自己中了毒,自己却没有感觉呢?   他把刘锦扶起来,向天空中喝道:“你只想杀我报仇,别人跟我们的恩怨没有关系。快把解药给刘将军!”   那声音说:“我早说了没有解药他能陪你一起死在我手里,也是他的造化啊。”   铁木真此时才感到有点头晕欲吐,就像前两天在怯绿连号上的感觉一样。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也来不及细想,从怀里摸出剩下的那粒解药,喂到刘锦嘴里。刘锦已经吐得满嘴是血,但他身子本来壮健,吞药之后,呼吸渐渐平复。那女声似乎说了一句:“多事的家伙”   铁木真想起玛鲁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许多件小事纠集在一起,刹那间他清楚了:玛鲁前些天在饮食里下毒,为的就是今夜这一刻。刘锦没有经受过小剂量同类毒物的训练,所以立刻就倒地呕吐了,而自己却服过很多天的毒物,身体已经开始适应了。以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常人服下会致命的毒药剂量,对他是没有作用的。   铁木真胸中涌起一阵对玛鲁的歉疚,再忍不住,大声喊道:“玛鲁!我错怪你了!快回来吧玛鲁!”   “你这么叫,是在招魂儿吗?”铁木真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也是游弋不定,似乎从海底飘上来。他惊喜交加地大叫:“玛鲁!你在哪儿?快上来!你今天被放逐到岛上饿不饿?”   玛鲁的声音笑道:“才在岛上呆了半天,有什么好饿的?你当我是猪变的吗?”   “玛鲁,你在哪里啊?”   玛鲁说:“你这个傻家伙,要是告诉你我在哪儿,也就告诉了我的姐姐。你说我能出来吗?”   铁木真说:“玛鲁,她是你姐姐,怎么会害你呢?”   “傻瓜。”玛鲁还是不现身,“我已经用小剂量毒物塑造了你的抗毒性,就在你赶我离船的那一刻,我就跟我的姐姐分道扬镳了。”   “那么,你开始时对我说的要报家族之仇,是假的了?”   “家族之仇是真有的。”玛鲁说,“但我并不准备报。姐姐你别生气,你尽管把我当作祖先的一个不肖后代吧。”   铁木真知道,玛鲁这么说,就意味着她把祖先之仇一己承担下来了。他心中一热,眼眶发酸,颤声问:“玛鲁,可你为什么为什么”   玛鲁停了一会儿,终于说:“自从你把我从风暴肆虐的大海上救出来,这桩仇恨就不存在了。就在我被你搂在胸前的时候,我知道我找着了人生中的港湾。我已经在仇恨里漂泊了十几年,更不知道还要漂泊多少年。就像是沉船遇难的人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木板,怎么还能放开呢?我在那一刹那,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留在你身边!仔细想过之后,我知道必须说出家族之仇,你这个高傲的家伙才肯留下我。我很庆幸自己这么做了。而你也上了我的当,傻瓜”最后这个“傻瓜”说得温柔无比。   铁木真慢慢抽出弯刀,抬眼四顾,准备玛鲁的姐姐一现身,就出刀相助玛鲁。   刘锦已经彻底解了毒,拄着宝剑端坐在甲板上,他的亲兵在他身后围成半圆,都全神贯注防备着敌人的出现。   “碧姬!”玛鲁的声音叫道,“碧姬,你还不现身吗?”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玛鲁的姐姐,也就是“碧姬”的声音说,“你先忘记了族仇,现在又把你上级的名字告诉了敌人,同盟不会放过你的。”   玛鲁说:“姐姐,你的名字有什么神圣的么?至于同盟,我实话告诉你吧,同盟用来吓人的只有内部的死刑。而自从认识铁木真之后,我就不再怕死了。你呢?姐姐,你这辈子准备继续孤独地漂泊下去么?你难道对爱情没有渴望吗?你不想要一个真心诚意怜惜你的人吗?”   铁木真说:“玛鲁,你快到我身边来吧!别让你姐姐伤害了你。”   玛鲁说:“她没法伤害我,她想伤我的时候,自己就藏不住了。你跟刘将军他们就能把她抓住。铁木真,今天是不能把碧姬放走的,否则她以后还会再来。你就有无穷麻烦了。”   铁木真握着出鞘的弯刀,仿佛手持一钩新月,静悄悄地站在桅杆底下。刘锦则排出了水战中不常用的九宫弩阵,命一百零八名水军各举强弩,分方向列队,森严戒备。铁木真说:“玛鲁,你知道你姐姐藏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她也一样找不到我。”玛鲁说,“铁木真你要小心,你站得太靠外了,碧姬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她下毒没有要了你的命,但她身上还有十种以上的致命武器呢。”   铁木真说:“碧姬比你大几岁?”   “一岁。”玛鲁说,“但可怕的是,我有很多本事都是她教的。”   “她有你美吗?”   玛鲁腼腆起来:“你这个时候怎么尽问这些呀?你你觉得我美不美?”   铁木真说:“倾国倾城。”   “我不懂你的中国话,你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呀?”玛鲁追问不止。   “就是美极了的意思。”   “碧姬的相貌跟我一样。”   铁木真说:“那就可怕了。让那么有本事的女人长得像你这样,世界岂不要大乱吗?”   玛鲁甜笑道:“多谢你夸奖啦。所以说,今天千万不能放走碧姬。”   “可是,碧姬有好一阵都没说过话了。”   “她在找机会逃跑,没有心思说话啦。”   玛鲁的声音又问:“姐姐,我一直都不清楚,你是怎么跨过大海,突然出现在一艘船上的?你没有船怎么能在海上行走呢?”   “我可以让你看看,我怎么在海上行走。向船头方向看看吧。”   铁木真忽然喝道:“站住了!”   只见船头的方向上,一个女子正在海面上站立,她果然与玛鲁极其相似,只是衣服不同。她穿着诡异的蓝色绸袍,在月光下闪动如水,肩头还披有一条镂花的纱巾,层层叠叠,复杂无比。头顶是竖有华丽羽毛的黑色绒帽,欧洲仕女作礼拜时的礼服竟在夜晚的大海上出现,显得诡异万端。这女人蛇一样修长的身体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轻飘飘地随波逐流,袍边衣角虽然覆在水上,却完全看不出湿痕。   “我就是这么跨过大海走到你们船上的。怎么样?这门功夫叫做基督履海,玛鲁,你在同盟里没有学过吧?”   铁木真忽然右手一振,弯刀飞了出去——但它并没有旋向船的前方,而是向后飞去。弯刀掠过船舷,在船尾处猛向下沉,只听见“嗤”的一声,接着就是重物落水之声。然后,那弯刀又呼呼旋转着飞回来。铁木真一把握住刀柄,说:“刘兄,派几个水手,把她捞上来吧。”   刘锦惊讶地瞪着眼睛:“她她是在”   “在船尾舵下。”铁木真说,“她用一根极细的丝绳把自己悬在舵杆上,再加上两名助手,就骗过了我们的眼睛。你再瞧!”他从旁边拿过一张弓,搭箭急射。海面上传来“啊”的一声大叫,浪花飞溅中浮起一个男人,屁股上插着箭,在水里挣扎。铁木真又搭上第二支箭,对着刚才“碧姬”站立的方向:“你还要坚持吗?”   “不!饶命”一个人大喊着,向大船这边游来。铁木真收起了弓箭,对刘锦说:“水下还有一艘潜水乌龟船,是这些刺客的落脚之处。一会儿他们恐怕要浮上来营救那碧姬。船里没有多少人,战斗力也不强。反正这附近岛屿不少,把他们放逐到一座岛上去,不费吹灰之力。”话刚说完,漆黑一片的海底就拱起一大团蜈蚣般的东西,铁木真对刘锦说:“趁他们换气,快开炮!”刘锦命令水手开炮。一炮轰去,夜色中的大海似乎也被震动了。那乌龟船上破了个大洞。刘锦大喝道:“你们现在已经不能潜水。不投降,就放火箭烧船啦!”铁木真怕对方听不懂汉话,把这句话用葡萄牙语又说了一遍。那潜水船的顶部掀开了一个方盖,里面伸出一面小小白旗。刘锦喝令船中人把武器丢进海里,然后,直接把那两个俘虏捞起来带到岛上去。在这过程中,中国船上的弓弩一直搭好火箭,遥遥对准了这条龟船。   铁木真想:“这种乌龟船几乎没有战斗力,看来是专门用于帮刺客装神弄鬼的。”   这时候,舵杆下的碧姬也被水手们捆住带了上来。那故弄玄虚的帽子和纱披肩早不见了。宝蓝色绸缎已经浸透了海水,紧裹着她的身体,更如水蛇一样。中国水手们都惶恐地垂下了目光。碧姬故意在捉她的水手臂间挣扎,使得衣袍被扯开,裸出洁白的肩膀。那些水手都有点不知所措,她格格笑着说:“你们有什么用?又要抓我,又不敢看我?”   铁木真走上前去,朗声说:“你有什么可怕的?比你更美的女人我也抱过。”他一伸手,抓住了碧姬的胳膊。碧姬嘶嘶喘息着不说话了。   玛鲁不知从哪里神秘地挤过来,探头问道:“你说,比她更美的女人你也抱过,是指我吗?”   铁木真笑着说:“你省省吧!”   “他肯定是指我。”玛鲁自言自语。   刘锦说:“老弟,这女人留在我的船上可是个祸害。你把她带走吧。”   “好。”铁木真答应,他又对玛鲁说,“你也跟我回船吧?”   玛鲁低下眼睛,嘴角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再把我放逐到岛上去?”铁木真拉住她的手:“再也不会了!”玛鲁点了点头。      早上,刘锦统率的中国战船已经离开了。拔都到船长室,对铁木真说:“那个玛鲁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放逐了吗?”   铁木真笑道:“拔都,你没有了解到玛鲁下毒的目的,她是提前知道了她的姐姐要来行刺,才做准备的。”   “那叫什么准备?”   “适应性训练。”铁木真说,“每天服半剂毒药,一星期后加倍,可以防止突然中毒而死。玛鲁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实际上,昨天夜里我在中国船上也尝到了这么做的好处。”   铁木真走到甲板上去,看见玛鲁穿着束腰的绿裙子,正在巡视怯绿连号。她扭头看见铁木真,笑着说:“才离开了半天,感觉就像是半辈子了”铁木真也笑笑:“你好像长大了很多似的。”   “碧姬是由谁在看守?”玛鲁又问。铁木真说:“大副萨里木,他是船上最不近女色的人,他只嗜好打仗和杀人。”   “也许那更糟”玛鲁低声说了半句。      “喂,那个牛一样的水手,请你过来!”碧姬的声音温柔如水,萨里木却充耳不闻。他正拿着几枚战船模型,坐在甲板上设计海战队形。而碧姬被关在禁闭舱里,只能通过窗口跟他说话。   “水手,你的衣服都破了,难道没有人替你缝吗?”碧姬依然用大姐姐一样的声音问。   萨里木头也没回地说:“水手不需要别人缝衣服。”   “原来你也会说话呀。”碧姬笑道,“我还以为他们派了一个苦行僧来看守我。”   “我不是苦行僧。”萨里木终于转了半边脸过来,“我只是不喜欢跟女人聊天而已。”   碧姬笑了:“我不会惹你烦恼的,我的英雄。你长年在海上漂泊不觉得枯燥吗?”   “不,我打仗,我开炮。敌人的船一艘艘地被我打沉了,我不枯燥。”   碧姬请求道:“你能挨我近一点儿吗?我想跟你好好聊几句。行不行?”萨里木瞧瞧她,又看看四周,低声说:“本来是不行的。但是我看你挺可怜——就说几句啊!”他把身体挪到了碧姬身边,但还隔开了大约一码距离。况且,碧姬仍然被关在小黑屋里。   萨里木问:“你为什么要行刺我们的船长?”   碧姬好像考虑了一会儿才说:“本来这个秘密是不能说的,但是我看你人好,不会害我——记着别告诉别人啊。我其实是黄金同盟的刺客。你们船长好几次坏了同盟的事,比如说在琉球阻止同盟属下的海盗船打败中国战船,在印度洋上毁了同盟的一艘潜水船。所以,我就接到命令,刺杀这艘船上叫做铁木真的船长。你知道吗?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正中下怀。”   “为什么?”   “因为他跟我有仇——他的祖先杀了我的祖先。我这么做虽说有点假公济私,可是身不由己啊。接到命令之后,我就乘自己的船出海,按照同盟探报所说的位置找到了你们,同时还有一艘潜水船随行,那上面的水手不会打仗,他们的任务是用新奇的办法辅助刺客,使敌人被种种神秘的情形吓呆。”   碧姬说完,又问萨里木:“你们的恶魔船长,究竟有什么好的?我看你们大家对他都是死心塌地。”   萨里木见碧姬说话推心置腹,觉得应该投桃报李,所以说:“你不知道,小姐,你觉得我们这一船人都是什么样的人?我告诉你:都是这个世界所憎恨、害怕和蔑视的人,有小偷,有抢劫犯,有杀人犯。只有铁木真把我们当作自己人,在他的船上,我们找到了一个家,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无家可归。他是我们全船人的心啊。你知道我么?我原来在意大利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家伙,我无恶不做,名声坏到了家。那些母亲都用我的名字吓唬她们的小孩,没有谁把我当成人类。但铁木真像个老大哥一样,把我从罪恶的深渊里提了出来,把怯绿连号这个家给了我。现在,假如铁木真需要我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拿去吧!’就是这样,小姐。你知道在我们心里他是个什么人物了吧?”   “啊!救命!”碧姬忽然大叫。萨里木向窗内探头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鼠爬到了她的脚上。她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但那老鼠总是跟着她。   碧姬不停地又叫又跳。萨里木叹了口气说:“你真还不如你妹妹。那个小女孩从来不怕老鼠。”刚刚说完,他感觉到额头仿佛被蜜蜂刺了一下,眼前一黑。   碧姬像见鼠的猫一样扑到窗边,用眼睛捕捉到了她的猎物。那***人的蜂子毒效虽然猛烈,却不能持久,必须尽快使用催眠之术。她在房间里盯着萨里木,海蓝色的眼睛仿佛深不可测。她缓缓地说:“萨里木你已经中毒了”   “我已经中毒了”萨里木跟着她念道。   “你自己不会思想了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拿出钥匙来,替我打开门锁。”   萨里木从后腰上拿下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闭舱的门。碧姬说:“你可以睡了。”   萨里木说:“我睡了”   他趴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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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刘锦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52

“正是!”铁木真大声说,“这位刘将军,可是想再与我打上一仗?”   刘锦说道:“夷狄之类,本来与我族不共戴天,见面正应兵戎相向。可是今日受你之恩,大丈夫有一不说二,‘谢’之一字,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刘锦要先谢过救命之恩。谢过之后,阁下要不要打,悉听尊便!”   铁木真倒是眼睛一亮,他没想到自己怨恨了一路的大明汉人,初次见面,竟让他遇到这么一位铮铮铁汉。玛鲁小声说:“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看样子他真是不礼貌。”   “我倒是很欣赏他。是条好汉。”铁木真笑道。   他提高声音对刘锦说:“不必多谢。索性再送你一个人情吧。这里有日本萨摩藩国出来掳掠的一群武士,被我所俘。你可以带回去请功。”   刘锦手按剑柄,望着怯绿连号上的倭寇,断然说:“我朝规矩,俘获真倭者军功赏赐最厚。但蒙古人所俘的倭寇,恕我敬谢不敏!”   刚才答话那个倭寇头目听着两人的对话,十分惶恐,他知道作为战俘被带回中国去,定无性命之忧,尚有生还故乡的希望;而留在怯绿连号上则前途莫测,据说蒙古人生性蛮恶残忍,又曾派舟师侵略日本,多半会把自己当作牛羊吃了。他对着明船方向连连磕头,大叫道:“刘将军!看在我日本国多年为大明藩属,又曾抗元的份上,救我们一命吧!”   刘锦冷笑道:“你们是藩属?那么适才打仗的时候,你想过报效大明吗?历次朝贡的时候,你们的贡使携带十倍于贡品的私货,在中国民间强买强卖,博取暴利,想过藩属的本份吗?”他对铁木真说,“这些俘虏我不要。该说的话,在下已经说完。”他锵地一声拔出宝剑,“报效大明,就在今日!你放马过来吧!”   铁木真倒不愿与这硬骨头将军厮杀,他笑着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船的大炮都已经装好弹药,瞄准了你们。”   刘锦说:“不用听你说我也知道,难道在海上打了这么多年仗,是白干的么?我还看出你们船上装有十张床弩,也都已经箭在弦上瞄准我船了。”   “那么,你还执意要打吗?”铁木真说,“你一船兄弟的性命,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啊。”   刘锦说:“我大明官兵,只知誓死报效皇恩,大节所在决不退缩!”   铁木真说:“不如我们拿这些倭寇作靶子,来场赌赛。把他们放到一个岛上,令其守岛。你我两船分别攻击,杀敌多者、攻下岛屿者为胜。将军你看如何?”他毕竟有蒙古人的血统,祖上又作过刽子手,想出的主意颇有些冷酷。   刘锦说:“不妥!这些倭寇虽说是自己讨死,但毕竟也算是人。杀之于战阵则可,如阁下所说,便是以人命为戏,我中华子民,做不出那种事来。如果阁下有胆,不如你我二人登上一座孤岛,比试兵器和弓箭,既决胜负,又决生死。”   玛鲁的眼睛一直望着铁木真,此时小声说:“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是被他激怒了,他是不是在激你跟他决斗,像那个魁夷一样?”   “对,”铁木真说,“约我上陆地跟他比武。既决胜负,又决生死。”   玛鲁惊道:“不行!你刚刚吃下解药,虽说症状已经痊愈了,但是体力未复,跟上次与魁夷决斗不同。铁木真,我不要你去!”经过刚才的战斗之后,两人之间仿佛捅破了一层窗纸,只不过铁木真颇有些粗心大意,而玛鲁却细致入微,已经开始关心他的安危。   铁木真看了看她:“我如果不敢去,还值得你这么关心吗?”他向刘锦高呼,“好吧!由你指定一座小岛!”   玛鲁见他主意已决,无可挽回,就低声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铁木真说,“你在旁边我反而要分心。”   玛鲁脸庞红红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她叹了口气:“好吧!铁木真,你可要活着回来呀!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也陪你死。”她紧紧地抱住铁木真,在他耳边说,“现在你身上有两条性命!一条是你,一条是我!”   “我知道。”铁木真将腰带紧了紧,意气风发,对拔都说,“拿我的弯刀来,还有弓箭。我去之后,你们找一座岛,把那些倭寇俘虏放逐上去。”   铁木真跟刘锦各自登上一条小艇,由水手划着驶向一座孤岛,为铁木真划船的是拔都。岛屿很小,光秃秃的没有隐蔽之处。地面坑洼不平,看来是珊瑚结成的。在岛的四周,围有一圈白沙滩,东西长、南北窄,碧海白沙,甚是清丽悦目。   刘锦先跳到岸上,整了整皮甲,等着铁木真。   铁木真也让水手将小船泊岸,自己跳上来,带着弯刀和弓箭。   两个对手见面了,刘锦比铁木真要高一头,如同半截铁塔,国字脸,燕颔虎须,气概雄伟。铁木真心想:“这家伙倒是有个武将模样,希望身手也不差,莫辱我的刀和箭。”   刘锦也在打量铁木真,点了点头,向跟来的水手伸出手去。那水手跑过来,捧上一张弓,一囊箭。   刘锦对铁木真说:“弓是柘树大枝所制。古书上说,乌鸦落于柘树,柘枝快而劲,乌飞之时,枝弹乌号,所以这弓叫做乌号之弓,射击快捷。箭头乃是青铜所铸,作狼牙形,号为狼牙箭。”   铁木真拈起一支箭看了看,却听刘锦说:“这弓箭请阁下使用。”   跟铁木真来的拔都低声说:“少爷,小心对方兵器有诈。”   刘锦看出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兵不厌诈,那是老生常谈。但我中华大将,与人决斗不会使诈!阁下如不相信,可以先使射几箭试试。”   铁木真笑道:“也请将军使用我的弓箭。”拔都把小船上的弓与箭囊拿过来。铁木真说:“弓是用欧洲水松木雕成,箭杆也是。这箭好在弹性特强,射出时微有弯曲,即可绕过弓身,免了摩擦之阻,所以射程甚远。但在空中会自行校准方向,依然能射中目标。”   刘锦拿过弓箭,先拉了一拉,说道:“好弓!所谓硬弓射响箭,轻弓射远箭。这弓不软不硬,正能射远。”他搭上一支箭,对天空嗤地放了出去。那箭远远地飞上云霄,天空中一只鸥鸟“嘎”一声大叫,栽了下来。   鸟尚未落地,铁木真拿起刘锦带来的弓箭,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去,正中鸟身,与刘锦那支箭插在同一部位。刘锦哈哈大笑:“果然是神箭!我早听说蒙古好汉都是骑射无敌,今日要跟阁下痛快比试一番。”   铁木真说:“汉人能练成将军这样的箭法,也算了不起了。”   “阁下可不要轻视汉人。”刘锦说,“正是汉人将纵横天下的蒙古兵驱逐出了中原。”   铁木真嘴角微垂,说道:“且看今天是谁驱逐谁。我们隔百步对立,互射十箭,不准躲闪如何?”   两人各自带着弓箭,向岛屿两侧的沙滩走去。每人跨出了五十步后,回身站定。刘锦喊道:“可惜今天船上没有带马,否则可以见识一下蒙古好汉的骑术!”他中气充沛,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如同在身边讲话。   “我步战也一样。”铁木真说了一句,搭箭瞄准。对面刘锦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海面上两艘战船都静静地泊着,水手们在观看双方的主帅决斗。   百步距离,对这两个人来说都太近了。不可能射不中。铁木真自幼勤习骑射,自忖有百步穿杨之能,既不许躲闪,第一箭就必中对手。他不愿射杀刘锦,特意瞄准刘锦的腿,将箭放了出去。   刘锦同时也射出了第一箭,当铁木真之箭射到时,他用弓梢一拨,那箭斜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的箭也射至铁木真肩头,铁木真同样是用弓一挡,将箭拨出。   拔都大喊:“刘将军犯规!”   刘锦笑道:“我们只说了不准躲闪,阁下的箭太准,不拨必中。何况,阁下也是用弓挡了我的箭。”   铁木真懒于分辩,连环三箭射出,如同流星驰落长空。三箭同时射向刘锦的两肩和左腿,让他不及拨打。刘锦横弓一格,射向肩膀的箭被格飞,但他的腿上却终于中了一箭。   刘锦面不改色,笑道:“比武决斗,肩膀不可不保。”说完也毫不示弱,回敬了三箭过来。同样是一箭射腿,两箭射肩。铁木真将长弓舞成一个轮,啪地一声,三箭齐落。   刘锦在那边说道:“这样比试,未免太无意趣。我们不如在岛上驰骋互击,将剩下的六箭射完,才像战阵上所为。”   铁木真提醒他说:“你的腿上中了一箭,跑起来可要吃亏。”   “些须小伤,何足挂齿。”刘锦答了一句,坐在地上。铁木真射出的箭是他给的狼牙箭,上有倒勾,无法拔出。他用自己的佩剑割开中箭处的肌肉,起出箭头,然后用衣带将伤处束紧,站了起来。   铁木真暗自赞赏:“真是个硬汉子。”思量着有什么办法能保全双方的生命和颜面。   刘锦喊道:“阁下不必想什么两全之策。如不全力应战,便是辱我!”说着射出了一箭。那箭来得好快,瞬间已到面前。铁木真慌忙张口一咬,用牙齿硬生生咬住了箭头,同时顺势往后倒下,才消了箭的冲力。即便如此,两排牙齿还是被撞得酸痛不已。那水松木箭杆咬在他口中还在颤抖。他暗想:“这个时候还要分心吗?若不全力以赴,既是辱他,也是自取其辱。”他躺在沙上,左手托弓,右手张弦,猛地坐起,沙子飞扬中一箭如毒蛇般窜出。刘锦右手一招,牢牢握住了箭杆。笑道:“现在仍是平手。”说完,他单腿一屈,连续向铁木真发了五箭。铁木真也蹲跪于地,并不躲闪,五箭连发。   这十箭全都射中了目标。   铁木真和刘锦身上各带着五支箭,站了起来。箭伤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拔都和那个明朝水手赶忙向各自的主人跑去,准备拔箭止血。刘锦与铁木真扔下手里的长弓,拔出了刀剑。   拔都喊道:“少爷!”   “不碍事。” 铁木真摆了摆手,提刀向刘锦冲去。连续在病榻上躺了几天,确实有损体力,否则最后这五箭可以躲过的。但刘锦也不差,他是先中一箭之后,又跟自己打成了平手。   两人都来不及治伤,带着插在身体里的箭斗在了一起。刀剑相撞,火星四溅,两人都仿佛在拼命。铁木真斗了一会儿,暗自感慨:这个刘锦的剑术比魁夷可强了不少,再加上一股狠劲,真有以一当百之勇。   斗到酣处,刘锦忽然大喝一声跳出圈外,对铁木真说:“阁下饿不饿?我船上有酒肉,叫他们拿些来吃,吃饱了再打,今日要杀个痛快。”   铁木真一笑,冲拔都挥了挥手。拔都跑上岛中央的高处,向怯绿连号打着手势大叫:“拿酒拿肉来!”   没多久,就从中国船和怯绿连号上分别来了一只小艇,水手们带来了食物,玛鲁也随船过来,跑到岛中心,气喘吁吁地问铁木真:“你胜了么?瞧你中的这一身箭!怎么搞的,痛不痛?”   铁木真说:“还没打完,吃了饭继续打。”   “还要打?”玛鲁露出失望和担忧之色,对铁木真说:“先把伤治一下吧。我带来了金创药。”她跪在沙地上,为铁木真把箭一支支地拔下来,然后敷药裹伤。   刘锦看着这西洋美女,讶然道:“怎么?你们出海还允许带家眷么?”   铁木真见中国船方面没有医生过来,刘锦的伤又不能不理,势必需要玛鲁治疗。他又怕玛鲁为帮自己,使出下毒的手段,就说:“玛鲁,你不要淘气,好好为刘将军治伤。”   刘锦哈哈一笑,坦然不疑,任玛鲁过来治疗。玛鲁心有恨意,虽然铁木真的话不能不听,但非要让刘锦吃点苦头不可。她抓住箭杆,用力一扯,扯之不动,故意问道:“咦?怎么这箭有倒钩的吗?”说完又扯一下。刘锦痛得咬牙苦忍,虽然面色自如,但已是满头大汗。铁木真说:“你在治伤呢,还是在给人上刑?”   玛鲁小声嘀咕:“谁让他伤了你?”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刘锦笑道:“你的小媳妇真是护夫心切。” 铁木真的脸微微一热,把这句话用葡萄牙语对玛鲁译了一遍。   玛鲁瞪了刘锦一眼,玉颊飞红,但手下却轻了。她也知道这种狼牙箭必须割肉而取,所以拿出随身的小刀,一一割开伤处,把箭头挑出来,再敷上金创药剂。虽然血流如注,刘锦一直谈笑自若。铁木真竖起拇指:“刘将军真是一条好汉,中国的书上说,后汉三国时有英雄关羽,刮骨疗毒而不动声色,将军也不逊于他了。”   刘锦坦然说:“区区五支箭,再加三十七刀而已,何足挂齿?”   铁木真问玛鲁:“你数过自己割了多少刀吗?他说是三十七刀。”   玛鲁骇然道:“他居然每一刀都数着!这是个什么人哪?”   刘锦说:“把酒饭都放在一起,大家同吃!吃饱了再打。”   当下铁木真、拔都、玛鲁、刘锦,还有双方船上过来的三名水手,围坐在地上开始吃喝。中国船上的食物是馒头、熏牛肉和烈性烧酒。而怯绿连号上拿来的是面包、烤羊肉和马奶酒。刘锦食量甚大,吃掉了大量的面包和烤羊肉。铁木真虽吃得不多,却喝了很多对方带来的酒。玛鲁小声说:“小心他们的酒里有问题!”铁木真笑着看她一眼,又拿过一块牛肉吃了起来。   这些人直到把对方所带的食物都吃喝干净,才站了起来。刘锦摸摸肚子说:“吃饱了,可别涨得没力气打架。”   铁木真拔出了弯刀,对玛鲁说:“你跟着水手回船去。”玛鲁依依不舍地上了小艇。岛上除了刘锦和铁木真,只留下拔都跟一个中国水手。   此时铁木真和刘锦斗了半日之久,已生出惺惺相惜之意。铁木真持刀拟着刘锦,心想:“可惜是朱皇帝的奴才,不然倒可作个朋友。”刘锦也横剑对着铁木真想道:“此人真是个好汉,出手雄快非凡,性情豪爽宽大。如非夷狄之类,正是我辈中人。可惜”   拔都走过来,说道:“少爷,再打下去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挑灯夜战!”铁木真答了一句,纵身上前,挥刀直劈刘锦的头顶。刀风轰轰然,刘锦却不挡架,闪电般向左侧滚倒,长剑闪闪刺削铁木真的双腿。两人又战在一起。虽然刚刚吃了酒饭,但两人却不知道,饱餐后,浑身血液多数运向肠胃,四肢反而会感觉乏力。又斗了一顿饭时分,刀剑的锋刃上都已布满小小缺口,岛上白沙飞扬,两人旋至哪里,哪里就仿佛下了大雪。这时双方都不限于用兵器了,拳脚都施展出来。铁木真最后连砍三刀,一刀比一刀沉重威猛。刘锦奋力挡格,金属震荡声中,刀与剑都飞出十几步远。拔都虽然老迈,筋骨却还硬朗,连忙跑过去捡起弯刀,那个中国水手也飞奔过来拾剑,两人对望一眼,都没有出手。拔都防着敌人偷袭,倒退了几步,才扭头望向“战场”,却见铁木真已和刘锦缠扭在一起。两人从弓箭比到兵器,又把兵器打飞,最后开始肉搏了。   刘锦喘息着说:“现在你要败了。我在福建南少林寺修炼过拳术,有穿墙毙象之力。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什么少林寺。”铁木真也已把体力使到了极处,他的灰眼睛已经发红,瞪着对手说,“我只知道我不会输给你!”   两人像豹子一样扑向对方,铁木真以蒙古摔跤之术扭住对手,一次次将刘锦甩过头顶,但刘锦不愧是武艺超群,每一次都在空中扭动身躯,轻轻落地。铁木真虽然身材比对手矮一点,却似有无穷膂力。双臂灵动如蛇,一旦缠住,就收紧如蟒。看准破绽,一个虎扑转到刘锦背后,又从背后锁住了刘锦的喉头,双臂死死收束。刘锦尖起两肘,连接几下都撞在铁木真的肋部。铁木真嘴角沁出血来,但不放手。刘锦两眼翻白,撞击的力量越来越轻了,铁木真也锁不住对手的脖子,终于倒在沙滩上。   两人都已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忽然一起笑出声来。   铁木真抹着嘴角的血说:“今天谁也没有赢谁,下次见面再打!”   “下次我要先学了摔跤术再跟你打。”刘锦哈哈笑着说。   拔都跑过来,扶起铁木真。那个中国水手也过来搀起刘锦,双方各登小艇,划回自己的船去。   玛鲁见铁木真布袍破裂,嘴角带血,急得要哭出来,她不懂骨科医术,只得让船上的大夫检查铁木真的肋骨是否断了。大夫仔细摸了摸,摇头说:“没有断,船长的骨头很结实。”玛鲁才破啼为笑。   铁木真使了几次劲,从床上坐起来,对玛鲁说:“你在那边坐好。”   “又有什么事啊?”玛鲁忐忑不安地坐下,“你别使劲,留神牵动伤处。”   铁木真肃然说:“你为什么要在食物里下毒?”   玛鲁的脸色灰暗了,红唇刹那间变得惨白。铁木真说:“你的毒除了我,连拔都也放倒了。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其次,如果我没有中毒躺在舱里,就不会给马明指挥全船的机会,他也就不会被敌人打死了。你后来拿出了解药,虽然是弥补了过失,但也证明了你下毒之罪。”   玛鲁定定地望了铁木真一会儿,流出泪来。她小声说:“看来是无法挽回了你准备怎么惩罚我?”   铁木真不忍看她,侧过头说:“上次,马明为你开脱,还情愿给你作担保人。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没办法连他同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罚你,全船的人心难平。”   玛鲁哭得更是伤心,呜咽着说:“你惩罚我,我心服口服。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在饮食里下毒是为你们好。”   拔都说:“下毒还是为我们好?”   玛鲁哭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说的是真话!”   拔都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也不忍心再看,忽然扭过了头:“你罪不至死,要惩罚,就按海上的规矩,放逐吧!这就是我的意思。”   玛鲁泪眼望向铁木真,舱里静得灰尘落地都能听见。铁木真终于说:“就按拔都说的办吧!给她够吃三个月的食物和水,还有武器弹药,放到远处的岛上去。”   玛鲁怯生生地缩着两肩,跟执行命令的水手们走出舱去,回头说:“铁木真,你们还会再回来接我么?”   铁木真没有说话。玛鲁最后说了一句:“我下毒真的是为你好!”然后就跟随水手走出舱外。怯绿连号上放下小艇,载着他们走了。   铁木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拔都低声说:“少爷,我知道你的心。咱们三个月后再来把她接走就是了。”   忽听远处一声炮响,铁木真站起来:“哪里开炮?”   一个水手跑进来说:“是打仗时逃跑的那两艘海盗船,又在攻击中国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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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倭寇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50

沿三佛齐水道东渡,再向北,一路无事到了占城国。占城以稻米出名,怯绿连号入港购买了二十石大米。加足淡水后重新上路。   玛鲁问铁木真:“你们蒙古人不是不吃五谷、专食牛羊的吗?”   铁木真笑着说:“谁说的?当年忽必烈汗曾经对高丽使者说:‘借道高丽,日本朝发夕至。舟中载米,海中捕鱼而食之,则岂不可行乎?’可见蒙古军队也是吃大米的。不仅食米,还吃海鱼。”   “这样一颗一颗的东西可怎么吃啊?一定会在嘴里跑来跑去。”   “你可以捏住它们,不让它跑。”铁木真笑道。   “该死的铁木真,当我是傻瓜呢”玛鲁拉着马明进了船上厨房,大米已经煮熟了。她用煮饭勺舀起一块,再用叉子拨来拨去,拨得散乱在盘中,最后一咬牙说:“就当它是鱼籽酱吧!”   马明见她把胡椒、盐纷纷撒到米饭上,笑道:“那样不好吃的。我们在麻林地的时候不那么吃。”   “那你们怎么吃啊?”   “把米嵌在羊排骨上,烧熟了吃。”   “我情愿像你说的那么吃”   “小姐,你不小心把米饭拨到地上了。”   玛鲁连忙蹲下去捡。马明也陪她蹲在地上,小声说:“喂,你不用这么害怕的,这不算犯错。你和我都不会受罚。”   “可是,这是铁木真花钱买的呀。”玛鲁可怜巴巴地说。   “他的就是你的嘛。”   “你还在提这件事!”   马明凑近玛鲁,低声说:“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忘记那件事!我还知道,你到厨房里来尝稻米,也是为了以后能跟他一起吃饭。”   “你说什么呀!”玛鲁小声嘀咕着。   过了一会儿,她不知不觉地又自语起来,或者说不是自语:“你说,他一点表示都没有,我总不能死皮赖脸地缠上去吧?”   “他是谁呀?”   马明见玛鲁面露不悦之色,赶忙帮她收拾了地面的米饭,又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跟玛鲁一起端着饭走向船长室。      “拔都病了。”船上的蒙古大夫对铁木真说,“打摆子,又吐又泻,浑身出冷汗。”   “是么?”铁木真放轻步履走进他和拔都共用的卧舱——从出海时起他就跟这个老管家共居一室了。   拔都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他欠起身来握着铁木真的手说:“少爷,我许是伺候不了你啦。”   “你说什么呢!”铁木真对老头的悲观嗤之以鼻,“一场小病,我要你活下去!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儿子也要你伺候。”他把老头按回到枕头上,“长生天保佑你!”   “少爷!”拔都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不是生病,我是中毒啦!”   “中毒?”   拔都说:“没错,船上一定有人下毒!我自己有感觉的,像老猎狗一样灵。我知道这不是病!”   对老管家,铁木真是从小就信任的。他摸摸拔都的脑门,说:“你好好休息,我一定查出来是谁在下毒。”      不要说查,第二天,铁木真自己也“中毒”了,还包括玛鲁和马明,症状跟拔都一样。都是骤然间上吐下泻,忽寒忽热,遍体汗出如浆。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医生安排这四个人住在一起。   铁木真自己虽然也受着折磨,却斜坐在床上,探身摸着玛鲁的脑门说:“老天,不会是疫病吧?”   玛鲁连声叫苦:“啊哟,好难受啊,铁木真你别走,你一走我就死了。你仔细摸摸我的头”可是,她却在笑。   马明较为清醒,他轻声说:“不会是疫病,因为甲板上的水手们没有一个得病的。”   铁木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拔都说得对——这不是病,这是中毒。”   马明呻吟道:“只有只有我们在船长室里吃饭的人,才才得了这个病!有人想害船长。”   铁木真笑道:“不会,这艘船上每个人都不会害我。包括所有的水手。”他瞪了玛鲁一眼,“也包括你!”   玛鲁嘻嘻笑道:“多谢大汗!”   马明忽然说:“我好难受!喘不过气来!到到甲板上去吹吹风”   “病情有变化?”铁木真担忧地拉了一下床头的绳子,这是他们生病之后由医生给安装的。绳子另一端系着一枚铜铃。   立刻就有两名水手冲进来。铁木真说:“扶马明上甲板。还有我。”水手们一人伺候一个,把他和马明扶起来,走出了船长室。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在甲板上,铁木真问马明。   “您真聪明,”马明笑着说,“我想告诉您,我猜到了是谁下的毒。”   “是谁?不会是玛鲁吧?”铁木真眼里露出恐惧之色。   马明遗憾地说:“我想告诉您正是她。三天前,她进厨房去尝饭,我看见她把煮熟的米饭舀来舀去的。她是从来不进厨房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去舀饭呢?”   铁木真想了想,笑着说:“不会是她!她难道连自己也一起毒吗?”   “船长,”马明说,“她是可以装作中毒的呀!”   铁木真出了一阵冷汗。马明说:“船长,如果你想证明,我们就跟玛鲁小姐分开,不吃她端来的饭,也不喝她拿的水。如果症侯变 轻了,那就说明她有问题。”   铁木真微微摇头:“不好,这样很伤她的心。”   马明深深地望了铁木真一眼,然后说:“好吧,把我和你们分开,如果我好了,就是玛鲁小姐有问题。”   “就这么办吧。”铁木真叹了口气。   从当天起,马明就不在船长室吃饭了,铁木真解释说,因为他信回教,饮食与大家不一样,而且每天都要三次面向麦加做礼拜,所以自动请求分开。果然如马明所说,他的病一日好一日。   铁木真、拔都和玛鲁的症状却时有反复。通常是每隔两三天就严重一次,这时候,拔都已经开始猜疑玛鲁,连看她的眼神都与从前不一样了。铁木真仍然不动声色。直到发生了又一次海战。      海战发生的时候,怯绿连号已经开近了万生石塘屿,而船上的统帅层人物全部躺在病床上。连一向强健的铁木真也是坐起来就头晕目眩,胸中仿佛有个起伏的大海。玛鲁更是花容惨淡,两颊原有的玫瑰色早已凋谢,蓝眼睛也黯然无光了。拔都年纪大,情况最严重,他躺在那里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整天陷在昏睡之中。   就在这种情况下,某天上午,铁木真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在喊:“有敌人!”   他拉了一下床头的绳子,一个水手跑进来。铁木真问:“敌人在哪里?”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后代,遇到敌人,精神就振作起来。   水手说:“在左前方大约五链远,有几艘船在打仗。不知道是不是敌人”   “扶我上船头。”   “可是您”   “扶我出去!”   铁木真靠水手扶持,站上了船头。他发现玛鲁也跟了出来。   “我害怕拔都的眼睛,”玛鲁笑着说,“单独跟他在一起,他会杀了我的。”铁木真一笑。   “命令所有人全副武装。”他对旁边的大副萨里木说,“大炮装弹药,床弩张弦。”在印度洋上时,马明已经帮助他按照宋代遗制,造出了十张床弩。牛筋弩弦粗如绳索,以轮轴绞紧,巨斧般的箭头安在弩槽上,寒光闪闪。这艘怯绿连号在总体战斗力上已经升级了。   生病之后铁木真的视力有点变差。他两手遮在眼睛上方,努力分辨着前面战斗的几艘船。玛鲁说:“你想看它们是哪国的船吗?”   “不,我只想看出它们是哪种战舰,有什么弱点。”   玛鲁还是告诉他:“其中有两艘是黄金同盟属下的海盗船。另外两艘明显是东方海盗船——桅杆上飘着日本藩国的旗子。还有一艘,我就不认识了。”   这时距离尚远,怯绿连号的帆鼓满了风,撞角高扬,向战场驶去。铁木真看见了“同盟”的海盗船上飘扬的黑色兀鹰旗帜,说:“那是蒙古人!同盟里怎么会有蒙古人呢?”   “鹰旗海盗是同盟下属,他们就用这种旗子。”玛鲁解释说。   马明跑过来,大声喊道:“那是大明的战船!船长,他们在以一敌四!您快下令过去助战吧!”   “帮助姓朱的么?”铁木真冷淡地侧过了头。他的打算是过去帮那些挂兀鹰旗帜的海盗。另外三艘不管是什么船,一律击沉。怯绿连号靠近了战场,铁木真下令:“大炮准备发射!”   马明声嘶力竭地喊道:“要帮中国船啊!”铁木真冷冷一笑,忽然随着船身一晃,他倒在了甲板上。   两个水手把铁木真和玛鲁扶进卧舱。在这种随浪颠簸而且还频频开炮的时候,真不适合躺在床上休息。玛鲁挣扎着坐起来,为铁木真擦去额头的冷汗。铁木真说:“那两艘海盗船你了解吗?”   玛鲁低下了头。铁木真拉住她的手,柔声说:“我不该问你。这是让你背叛同盟。”   “我已经背叛过一次了。”玛鲁说,“那两艘船都是快速战船,跟古代腓尼基和希腊的战舰一样,是有帆和桨作双重动力的。两层桨座共有二百名划手,撞角非常坚硬,每艘船上安装有十门炮。”   铁木真说:“当年希腊联军远征特洛伊,就是用这种船在三个星期里横渡了爱琴海。”   玛鲁一笑:“你读了很多书啊。不过,希腊的战船比这种船要小得多,也没有炮。”   船身一震,开炮了。铁木真分辨着炮声的方位,说:“这是第四号大炮,打得不错,炮口角度很好。装药多了一点,这肯定是那个性急的萨里木干的。他明明是大副,却要自己去开炮。”“那个萨里木”作为大副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他喜欢事必躬亲。铁木真曾经对他说过:“你要是不改这个毛病,就一辈子当不了船长,最多是个炮手而已。”他还是改不了,每当有战斗的时候,他总是放弃指挥而去开炮。   “喀啦”一声巨响,破碎的木板纷纷射进舱来,还带有一截铁链子。   玛鲁用身子略微挡在铁木真前面,说:“这是同盟海盗船的葡萄弹,专门用来截断敌船桅杆的。打得不准,没打中。”   铁木真拉着玛鲁的手:“你坐到床这边来,坐在地板上。”玛鲁笑着说:“你能这么关心我,我就算为你挡一炮也值得了。”生死关头,两人都发现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拔都躺在床上嘶嘶喘气,哼了一声。   铁木真忽然醒悟:“我们这是在跟谁打?为什么同盟的海盗船要向我们发炮呢?”他连忙拉动了床头的绳子,对跑进来的水手说:“是谁在指挥?”   “是那个在非洲上船的先生,船长!”   “胡闹!”铁木真用力撑着床要站起来,“萨里木竟然肯听他的吗?”玛鲁钻到他的臂下,把他撑了起来:“这不奇怪,萨里木肯定又迷着开炮去了。”   “扶我上甲板!”铁木真把脸侧到一边,免得碰到玛鲁的脸颊,但感觉到她正用娇小的肩膀支撑自己的全部体重,又闻到她身上一阵阵的脂粉甜香,不由得略觉尴尬。   铁木真离开卧舱前,从壁上摘下了自己的弯刀。玛鲁脸色一变:“你可不要杀人啊。”   铁木真笑着说:“怎么啦?你怕我杀马明吗?”   玛鲁仰脸瞧着他,小声说:“我不要你杀人”   铁木真一笑,把刀挂好在原处。玛鲁虽然自己还步履维艰,却勉力扶住铁木真,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甲板上水手们都在跑动,显然因为没有称职的指挥官而心里无底。看见铁木真,他们都欢呼起来。混乱的局面立时稳定了,铁木真几乎是仅凭他的身影就左右了战局。玛鲁脸上容光焕发,架着这年轻的船长,在他耳边说:“他们在赞颂你!你是他们的英雄!”   铁木真招招手,萨里木跑过来。铁木真说:“把马明关起来!”   “他已经受伤了,脑袋被炮弹砸了一个洞。”玛鲁低声惊呼了一声。大副又说:“船长,还关他吗?”   “我要关你。因为你不够坚定,作为全船的代理指挥官,随便听从他的意见。现在把二副叫过来,你自己去禁闭舱里反省一下。”   萨里木行了个粗野的礼走了。没多久,二副跑过来。铁木真让玛鲁扶着自己,跟二副一起去看马明。马明头上缠着浸血的布带,半爬在甲板一角,昏沉沉地还在喊叫:“打!射击射击倭寇啊”铁木真抓住他的胳膊,让他躺下了。   “大明的战船呢?”马明暂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问。二副望着铁木真,微微摇了摇头——瘦削的马明这时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铁木真蹲在马明身边,低声安慰他说:“你放心吧。大明的战船还在,敌人被打败了。”   马明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游目四顾,看见玛鲁,向她伸出手去。玛鲁含泪握住了他那只血迹斑斑的瘦手。   “我向船长告发了你说你下毒对不起!”   玛鲁呜的一声哭出来:“马明,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铁木真搂住玛鲁的肩膀,对她说:“跟马明告别吧。”   马明临死前,灰暗的脸上显出一点光彩,他似笑非笑地说:“时候到了安拉在召唤我呢。现在我知道死后应该埋葬在哪儿。我要请你们把我葬回中华。我们家在麻林地已经生活了三代,到我这一代,终于终于回家了。家啊”   玛鲁使劲握着马明的手:“好,好,我答应你!你的祖坟在哪里?你的老家呢?我一定把你葬回去!”   马明淡淡地一笑:“无所谓。我已经忘记了只要埋在中国土地上,就是回归故土了。”他抬眼望着铁木真,“船长,这里已经是万生石塘屿了。我死在这儿,就在附近的海上找座小岛,把我埋了吧。我也算了却了爷爷的一桩心愿,虽说沉船的地方,我不能再带你们去找了”   玛鲁哭着说:“你不能死。你还得回中国呢!”她仿佛觉得,马明只要现在能挺住,就可以永远活下去似的。   “这儿已经是中国了。”马明微笑着说,“中国的海,跟中国的土地是一样的。何况还是郑和将军航行过的海。我能埋在这里,很高兴!”     玛鲁泪流满面:“马明!你不信基督,可怎么办啊?随船的只有萨满,没有阿訇”   马明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穆斯林,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低声念道:“伟哉上帝,惟此一帝谨作此证!”他的眼睛望着天空,竟是死不瞑目。   玛鲁伸出一只手替马明合了眼睛,泪眼婆娑望着铁木真:“马明死了!”   “是的,他死了。”铁木真拍抚着玛鲁的背,“他是你的好朋友,所以,他也不愿意看到你哭的。别哭了。”   玛鲁问二副:“是哪艘船开的炮打中了马明?”   “一艘日本船,我也记不清是哪一条了”   玛鲁咬着牙说:“马明,你灵魂还没飞远,在升天堂之前,看着我们给你报仇!”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子,里面有几粒绿色丸药,她递给铁木真一颗:“这是解药,我们一起吃了吧!怯绿连号需要指挥官。”说完她自己先吞了一颗,“你中的毒比较重,要吃两颗。”   铁木真皱着眉说:“还真是你下的毒吗?我本来不信呢。”他拿起一粒药丸来吃了下去。这解药见效奇快,刚刚入腹,铁木真立刻就心智清明、四肢生力了。玛鲁却执意要他再拿一颗放在身上,以备万一二次毒发之用。他让玛鲁留在舱里,但玛鲁不愿意:“我要看着你把敌人的船打沉!”她只让二副替她把解药拿给卧舱里的拔都。   倭寇的战船上飘着黑色滚白边的旗子,铁木真在甲板上叫道:“大家注意,接舷战的时候要使出我教给你们的战斗队形!陆战队,各自拿出分派好的武器来!炮手继续射击!”   多名大汉各持兵器,排列在左舷,船舷下的带钩踏板也准备好了。怯绿连号现在是正对敌人射击,铁木真因为拿不准鹰旗海盗是不是蒙古人,所以只让炮手们射击倭寇的船。对方也在还击,但由于视目标比较小,炮弹纷纷落在海里。而怯绿连号上的炮手准确率比较高,已经把一艘敌船打中了,它正在海面上旋转。那两艘鹰旗海盗船则悄然撤出了战场,似乎是不愿与过分英勇的对手为敌,以免双锋俱摧。玛鲁大声欢呼。   忽然,了望手叫道:“敌人派出小艇了!”   铁木真远远一望,果然见倭寇的船旁开出几艘小艇,由桨手奋力划着,向这边驶来。玛鲁眼神好,惊呼:“他们的小船都是有撞角的!”   “想作自杀式的攻击,或者是浪费我们的炮弹。”铁木真冷笑道,“不会得逞的。床弩准备。”   后来,即便是复仇心切的玛鲁,也觉得那些倭寇死得太惨了。因为显而易见,木头和肉体对高速飞行的钢铁的抗击能力是非常弱的。所以这些人和小船就在床弩的第一次齐射下瓦解成了碎片。斧刃一般的箭头呼啸着割裂了船板、木桨、人的骨肉,甚至于铜制的撞角。海水中一片狼籍。倭寇的小艇纷纷掉头返航,但已经来不及了。第二波的箭头轻易追上了他们。   怯绿连号继续向倭寇的战船逼近,边行驶边开炮。这时候,飘扬着日月旗的中国船也从另一边攻击倭船。铁木真低声说:“姓朱的皇帝,我可不是在帮你啊。这是给马明看的”   他们一直把剩下那艘日本船击沉。海面上都是抱着碎木头漂浮的倭寇,玛鲁看他们可怜,就求铁木真说:“救一救他们吧?”   铁木真点了头,怯绿连号缓缓开到倭船沉没的海域,那些敌方水手拼命往船上爬。这时候,拔都也已经吃下玛鲁给的解药,站到了船头,他喊道:“爬上来的降人坐在甲板上!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倭寇们使劲坐低在甲板上,铁木真扫视了一眼,指着一个身穿鱼皮甲、头戴双角,貌似首领的倭寇:“你过来。”玛鲁注意到,他说的是汉话。   那倭寇竟能听懂。他膝行到船头,对着敌人磕下头去。铁木真问了他几句话,他答得很快。   二副过来说:“船长,那艘中国船正往我们这边开,怎么办?”   “用炮瞄准它。让它开过来。”   “是!”   明朝的战船形制与欧洲船不一样,虽然也是三桅,但船体较为宽平,没有撞角。铁木真低声命令:“炮弹上膛,箭上弦,瞄准中国船!”   对方船头上站立一人,铠甲佩剑,威风凛凛,高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铁木真哼了一声,手按刀柄,也用汉话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对方抱拳行礼:“在下福建防倭城指挥使,刘锦。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铁木真。”   刘锦的手也按上了剑柄:“阁下是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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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海盗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48

玛鲁已经渐渐成为怯绿连号上的一个名胜。她能随口几句话把水手们逗得发了疯似地卖力气干活,也可以使他们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铁木真说:“天知道,有一天你会造起反来,自己当船长,而把我关进你那间小黑屋里去。”玛鲁就跟他嘻皮笑脸,说住在小黑屋里能使他的黑脸蛋变白一点,最终变成皮肤雪白、红头发、蓝眼睛的大美人。   自从偷偷问过马明那几个中国字之后,玛鲁已经绞尽脑汁琢磨了好久,没有办法,她从小读书就不太能干。而马明又只认得其中的五个字!   可恶的铁木真,他既然会说中国话,大概也能认识很多中国字吧?   玛鲁前前后后考虑了事情的利弊,决定去问铁木真。   她既然已经遭受过第一次以色相诱惑蒙古蛮子的惨败,就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了。玛鲁把红头发编成辫子,借了一个身材最小的蒙古水手——也即桅杆了望手的.   铁木真在船长室看到玛鲁的打扮时,哈哈大笑。玛鲁恼怒地把头发拆散。   “有什么好笑的?人家想让你看看蒙古女人是什么样子嘛”   铁木真喘息着说:“蒙古女人我见得多了。就是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他严肃起来,“说吧,你找我想谈什么事情?”   玛鲁笑着挪到座位上:“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我有事呢?”   “凭我对你的了解。”铁木真说,“快点说吧。”   玛鲁说:“上次从鲨鱼肚子里找到的酒瓶,你还记得吗?”   “你忘了吗?”   “你记得就好!”玛鲁半低着头,玩弄着手指。   过了一会儿,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瓶子里有张海图,上面写着字,我不认识,你看你是不是”   铁木真说:“小姐,要请教问题就得拿出诚意来。我不看这些抄写的字,我要看原文。”   “原文原文啊是呀。原文”玛鲁的声音渐渐变得像蚊子一样。   铁木真说:“原来的海图,你应该还保存着吧?”   “是!保存着呢。”玛鲁说,“你要看吗?我去给你拿”   她过了一会儿就从自己的小黑屋回来,拿着那个瓶子和瓶中的海图。   铁木真展开图纸审视着:“是中国文字,你当然都不认识。”   玛鲁抱着一线希望问他:“那么你是认识的啦?”   “我也不认识。”   玛鲁瘫在了椅子上:“哎呀!那我何必要问你呢?还费尽心血打扮了来招你耻笑”   铁木真说:“虽然我不认识,但是咱们船上有个会说中国话的人哪。马明,我们可以问问他。”   玛鲁差点说出来:“马明也不认识。”但是她沉住了气,等着铁木真派人把马明叫到船长室里。   马明看看那张海图,又看看玛鲁,似乎有点怀疑,玛鲁的心提到了喉咙口——还好,这个男人很君子。他什么也没说。   铁木真问:“马明,你认识这些中国字吗?”   “认识几个。”马明一个个地指点着说,“宝,万,生,石,塘其它的字就不认识了。”   铁木真皱着眉头:“你认的字可不太多啊,这不是‘船’字,这不是‘屿’字么?”   “这两个字太难,我认不得。没想到船长你倒认识。”   玛鲁眼睛一亮说:“好啊!铁木真,原来你说不认识中国字是耍我!”   “我小时候有位家庭教师教我学习中国字。”铁木真笑道,“马明也一定学过。”   马明却说:“不,我认识的中国字很少。我记得麻林地的家里有张同样的图。那张图和这张,也说不出哪一张是副本。”   玛鲁真后悔当时没有把海图拿给马明看。只听他说:“当年,三宝太监船队行至万生石塘屿,有一艘宝船触礁沉没了,因为船上有很多外国进贡的宝物,所以,郑和总管命人画了这张海图,标明沉船的位置,以便日后去寻访。”他兴奋得满脸发红,“我爷爷经常拿着这张图给我讲,说他以后要去寻找那艘沉船。太好了,我们可以按照海图去寻宝。”   铁木真说:“我们没有时间做这个游戏。得赶快到中国去。”   马明说:“可是,这个万生石塘屿就在中国旁边呀。”   玛鲁在铁木真耳边说:“那是郑和宝船的沉没处,宝船呀!你想想看——且不说上面有多少戒指、项链和耳环,只把一艘宝船挖出来,就足够装备一支军队呀!”   铁木真笑了:“那就去吧!”      于是这艘满载着意大利—蒙古混血儿的三桅快船就像一支轻剑,插进了印度洋的腹心,向着古老的中国驶去。   印度半岛像一颗牛的心脏悬在牛腹当中,而这“腹部”就是号称可以作为西方人征服世界的基地的印度洋。达·迦马率领的葡萄牙船队此时已到了目的地。这位年轻贵族满面春风地邀铁木真喝了一次酒,跟玛鲁告了别。然后,他的三艘船就开进了古里国繁忙的港口。对他来说不幸的是,港口中已经排满了阿拉伯船。   马明对铁木真说:“我爷爷来过这里,跟着大明船队,葡萄牙人会一无所获的。”   “为什么?”玛鲁问。   马明惋惜地摇了摇头:“他们的场面太小了。我爷爷回忆说,大明船队进港前放礼炮,宝船上所有的大炮一起轰鸣,整个港口都被震动了,大海上硝烟弥漫。永乐爷赏赐给番邦的东西从船上运下来,车推人抬,络绎不绝,把古里国王的库房都堆满了。不小心被打破的瓷器碎片都可以铺一条路。你们看葡萄牙人的船上,除了大炮就是炮弹,他们这哪里是想做生意,摆明了就是准备抢劫。”这个黑黝黝的东方人一边说一边做出他那很有特点的表情——温和地责备。   无论如何,一路上常随左右的旅伴现在离别了。铁木真也无暇去设想葡萄牙人以后的遭遇。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古里港口上买了一批货物后,他们拿出鲨腹中找到的海图。怯绿连号向万生石塘屿开去。      印度洋上的初夏很热。蒙古水手们大喇喇地满不在乎,经常“光来光去”,腰间系一块布已经是他们的“盛装”了。玛鲁开始后悔自己转到怯绿连号上来了。她总是对铁木真抱怨:“你也不管管你的水手们,他们就快什么都不穿啦!”   铁木真说:“船长管不着水手的衣服。”这时候,他正跟马明研究宋代的“床弩”怎么制造。   玛鲁气得不行,就开始行动。首先,她用黑绸子裁了两个小圆片;然后,她找到两根细鲸须——那个时候的女士们随身携带这类东西——为小绸片做了个两个小框;最后,她用丝线把它们缝缀在一起。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她来到甲板上,当众拿出这黑绸小衣物,抖了抖,把它戴在——眼睛上。蒙古大汉们惊讶地望着她。   “罪人们哪!你们这个样子会使你们的祖先蒙耻!”她拄着一根长棍,在甲板上一边摸索着踱步,一边大声说道,“我都替你们害羞!所以我只有当个瞎子啦。”她来回在甲板上横冲直撞,因为她是“瞎子”,所以她用棍子抽打在水手们的身上,是情有可原的。半天下来,几乎所有水手身上都留下了玛鲁的杖痕,其部位视她的心情而定。   吃晚饭时,玛鲁还戴着那黑绸蒙眼巾。铁木真说:“瞎姑娘,你可以见见天日了吧,虽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玛鲁说:“不,我还没有气过,你要安慰我才行。”   铁木真说:“你不需要安慰,我的水手们才需要。”   “我什么都看不见,在用棍子探路的时候碰到了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铁木真笑着说:“把你的遮眼巾给我看看?”   “不,不给。”   “我才不信你什么都看不见。”铁木真说,“你打人的动作很准确,是有目标瞄准的。我猜你隔着绸子看见了外面的一切。”   玛鲁脸一热,把眼睛上的遮盖物取了下来:“打你的水手,你心疼了?”   铁木真说:“不,那些家伙确实有点放肆。借你的手给他们立点规矩也好。”他在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又小声说了一句,“我不想管得那么琐碎”   “所以你需要一个女人。”玛鲁没走脑子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突然满脸通红。她又拿起黑绸眼罩,戴在了脸上。   “喂!叉子伸进我的盘子里啦,小心我的刀!”过了片刻,她大叫道。      以后玛鲁只要看见水手们不穿衣服,就使出这一招。几次过后,怯绿连号上的风气大见文明。   谁会想到,玛鲁的这种做法在另一个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不论什么人,不穿衣服就无法带武器。水手们养成穿衣习惯之后,可以随时保持在战备状态,对怯绿连号的安全大有保障。   这种效果在不久后的海战中体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凉快的早晨,水手们一是因为气温比较人性化,二是担心玛鲁的棍子,所以都穿着衣服。而马明因为在麻林地那非洲的酷热里过惯了,对印度洋的小暑觉得无所谓。他倒是衣服整齐——这个人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哪怕是在做木匠活儿的时候。   铁木真在船头看着海水,告诉玛鲁说,马上就要出印度洋了,而北方那云一般广大的陆地,大概就是中国。   “那是暹罗国。”马明说,“要去中国还得穿过三佛齐北边的水道,并且经过占城。”   铁木真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告诉我的。”   刚刚说完,船体就轰然向左侧偏倒,马明连忙抱住船头的木制圣母像,玛鲁倒在了铁木真怀里。她满脸通红,但为了减轻自己的尴尬,故意对马明说:“你敢抱圣母?这可是亵渎啊。”   马明彬彬有礼地说:“小姐,我信清真教,而我们的教是反偶像的。这只不过是个木头而已。”   玛鲁刚想看看铁木真对自己投怀的反应,就发现他已经离开了船头,跑去拿刀了。   “所有人准备战斗!”他边跑边喊,“接舷战,敌人在下面!”   水手们纷纷拔出刀来,他们应该感谢玛鲁的训练,否则反应没有这么快。   敌人果然是从下面来的。一艘油黑发亮的船,又长又窄,显得很邪恶,它正从海底浮出水面,白色瀑布一样的水从它的两侧奔泻下去,它的肚腹里面伸出两排长而锋利、不断摇摆的钢矛,远看好像巨大的蜈蚣。而船尾部则嵌着半个圆轮,转动起来大概可以把船向前推进。   船首突出着一枚险恶的撞角,正是它刚才撞中了怯绿连号。玛鲁心疼地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想发现有没有撞伤。马明拉着她说:“小姐,你这样太危险了,敌人会伤着你的。”   玛鲁说:“你别管我,我要看看我的船!”   “这不是您的船,是铁木真的船。”   “他的就是我的。”玛鲁说这话时连想都没想。马明莫名其妙地念着:“他的就是你的”   敌船侧肋的钢矛阻挡了接舷战。而且它这么硬梆梆的一块,即便水手们跳上去,也找不到可杀的敌人。铁木真大叫:“左满舵撤离!离远一点用炮打!”   但敌船仿佛猜到了他的战术,怯绿连号刚刚离开,那大黑船就沉进了水底。它一定是在水下跟着怯绿连号,因为不久之后,当怯绿连号停下来寻找敌踪时,又遭到了它的攻击——它突然浮出海面,用撞角冲击怯绿连号。   铁木真属下的水手们熟练地操着船,躲避敌人的撞击,但这完全是逃跑,不是蒙古骑兵的做法。所以他们过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有人拿出火枪来向敌船射击,有人射箭。但子弹和弓箭都射不透那乌黑油亮的甲板。   马明忧心忡忡地跪在船头上向天祈祷。这是他在非洲学到的毛病。他祈祷一会儿,抬头喊道:“铁木真!打不过它就逃吧!”   玛鲁忽然灵机一动,说:“这是黄金同盟的潜水船,用人力踏动桨轮行驶,它的速度没有咱们快,而且不过多久就要浮上来换气!它换气需要时间,所以”   铁木真不必她再提醒,命令全速撤离。怯绿连号的三张帆乘着不大的海风,仍然比敌人开得快。没多久就远离了潜水的黑船。铁木真望着远处水下那黑色的影子,叫射手在弓上搭了火箭瞄准。潜水船果如玛鲁所说,浮出水面来换气。怯绿连号上乱箭齐发,射得它如火刺猬一般。这潜水船为了在水下滑行迅速,表面上涂了油,见火就着,不一会儿就燃成一个火堆。敌人不敢再换气,直接沉进水下。火也被浸熄了。铁木真命炮手瞄准射击。   敌船潜入水里不深,炮弹应该能打中。怯绿连号上的二十门炮一齐喷发出火焰,远方海水沸腾,紧接着漂起大堆破碎的木板和轮轴,还有人的尸体。   玛鲁望着敌船的残骸,小声说:“我就知道这种乌龟船根本没有战斗力他们怎么还要造啊?”   不料马明在旁边听到了她的话,问:“他们是谁?”   玛鲁用手一捂嘴,小声急切地说:“求求你别把我的话告诉别人,尤其是铁木真!哦?你是个好人,不会想害我的!”   马明点了点头。玛鲁已经看准他是个老实人,在他面前说漏了嘴是可以不担心的。   但是,马明又问:“你认识那条黑船吗?它是哪里来的?”   玛鲁摇着头否认:“不!我怎么会认识它呢?”      吃饭时,铁木真看着这两个人,说:“你们俩的情形有点古怪,是不是在阴谋策划什么事情?马明,你老实,如果有事就告诉我。”   马明还支吾着没说出话,玛鲁就叫起来了:“他老实?那我就狡猾啦?不行,你冤枉我啦,你得安慰我!”   铁木真笑道:“你怎么想那么远,谁说你狡猾了?你很老实,只不过喜欢装成瞎子打打人而已。”   马明的脸涨红了,他忍不住说:“小姐小姐,你还是把事情都跟船长说了吧!”   “马明!你你这个‘老实人’!”玛鲁瞪着马明,后者尴尬地低下了头。铁木真说:“怎么啦?有什么事?”   “小姐好像认识今天的那条黑船。”   “真有这回事吗?”铁木真看着玛鲁。   玛鲁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两个男人都盯着自己,躲不过去了。她只好点点头:“嗯,我认识它。”   “怪不得你跟我说它是什么同盟的潜水船。”   玛鲁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铁木真,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我实际上跟那条潜水船是一伙的。”   马明手里的叉子掉在了地上。铁木真倒从容不迫:“真的吗?那你上次说的那宗家仇是编造的啦?”   “那个仇也是真的。我必须报仇,但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我小时候就加入了能够依靠的强大组织。”   “是你说的什么同盟吗?”   “黄金同盟。”玛鲁以慎重的语气说,“一群有力量的人为了追逐权利而组建的,我也说不准它是什么,它什么都是,是城市,是海盗,是军队,是商会,但首先是商会。同盟在欧洲很多国家的宫廷里都安插有人手,可以操控它们的政策。甚至你偶尔在海上救起一个落难的小孩子,都有可能是黄金同盟的人;你在最荒僻的村落里住宿的客店,也可能是同盟的前哨站;这么说吧:同盟所完成的事业,并不比你们蒙古祖先所完成的小,而他们是在海上完成那种事业的。”   铁木真望着玛鲁,若有所思。玛鲁说:“现在你该考虑是不是把我扔进海里了。”   马明插嘴说:“请原谅,船长,我觉得小姐罪不至死。留她在船上吧?”   铁木真背着手站起来:“你愿意为她担保?以后当她犯错的时候,你将会与她一齐受罚的。”   “我愿意。”马明慨然回答。他觉得自己的“告密”害了玛鲁,急于作出补偿。   “就这样吧。你要时时监督她别犯错,这也是为你自己好。”      玛鲁悄悄走进马明的卧舱里,舱很小,她只有坐在桌子边上,两脚悬在空中。   “今天,你为什么要替我担保?”她落寞地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   马明说:“我怕船长惩罚你。”   “那你何必又要把我的事告诉他呢?”   马明回答不上来了,他低着头考虑了一会儿,才说:“我总是左右为难,究竟应该顾人情呢,还是顾道义。有些事是不能通融的,像你认识那条敌人的船,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告诉船长。可是,当他要罚你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有责任”   玛鲁的蓝眼睛里有了笑意:“你这个老实人”   她跳下桌子,跟马明并肩坐在床边,小声说:“老实人,我跟你聊聊天好不好?”   “好。”马明说,“在麻林地宫廷的时候,那里的女人们都喜欢跟我聊天,她们知道我就像树一样,只听不说。”   “可是,我可不要你像棵树啊。”玛鲁皱眉说,“因为我有事要问你的。”   “那你问吧。”   玛鲁的大眼睛转了转,露出一种患得患失、欲言又止的神情。马明会心地微笑了:虽然他以前接触的都是黑人姑娘,但少女情怀,无论黑人白人都是一样的。他说:“我猜,你喜欢铁木真船长吧?”   玛鲁把脸扭到后面,挥手打他:“哎呀!你瞎猜什么呀?”   马明边躲边笑着说:“不是瞎猜。今天你跟我说什么来着?说他的船就是你的船。也就是说你们俩不分彼此了?”   难以辩驳了,玛鲁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侧头对马明说:“你可别告诉他哦?”   马明说:“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玛鲁小声说:“马明你在非洲有喜欢的女孩吗?”刚问出来,她又后悔了,“黑色的女孩子有什么可喜欢的?我不该问你。”   马明笑起来:“黑色的女孩子也有很漂亮的啊。尤其是出身高贵的,牙齿雪白,脸蛋润滑,脚跟细致,腰杆就像蛇一样”   “你们男人,”玛鲁小心翼翼地问,“喜欢跟什么样的女人结婚呢?”   “不是所有男人都一样啊。”马明说。      夜晚,马明坐在船舷上吹笛子,他拿的是非洲土人的骨笛,乐声悠扬而悲切。月亮映在大海里,上下交辉,怯绿连号在牛乳般的海面上行驶。   铁木真远远地站在甲板上,低声叹道:“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马明一定是起了云鬟玉臂之思。”   “什么叫云鬟玉臂之思?”玛鲁不懂了。铁木真说:“中国的唐朝,有个大诗人叫杜甫,他的诗里面有两句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是思念他远方妻子的。”   “但他的妻子一定是个非洲黑女人,哪里用得上‘玉臂’二字呀。”   玛鲁跑去坐到马明身边,小声问:“马明,你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像铁木真说的那样,在想你的妻子?”   马明苦笑道:“是啊,想我那不存在的妻子。”   “麻林地的国王不给你配妻吗?”玛鲁很奇怪。   马明说:“那里的男人在年轻时,都会找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人。到了成年以后才找十七八岁的女孩作妻子。国王本来要给我找一个身份相当的漂亮女孩子,但是我没有等他,就跟着你们的船出海了。可能我心里在等着中国的老婆吧——命里注定的那个。我这样的人最烦恼了,想念家,可又说不出想的是哪一个家——是祖坟所在的中国,还是养育了我的非洲。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应该埋在哪里。”他叹息了一声,又吹起笛子来。   他一直吹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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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印度——中国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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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帖木儿

最后更新于:2022-04-01 01:21:43

深夜,已经月过中天了。铁木真站在船头,望着黑沉沉的大海和天上的星星。玛鲁在白天搞得他筋疲力尽。一会儿要跟他比睫毛的长度,一会儿又要比赛谁擦洗甲板更快。他白天几乎都没有时间思考问题,只在夜晚才能有点安静的时间。   拔都替他披上了一件羊皮袍,站在他身后。老头子说:“夜凉啦,少爷。”   “我睡不着。”铁木真叹息着说了一句。他仿佛望着自己和族人的前程一样,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洋,帆船在上面滑行,远处的零星海岛就像海底巨兽露出的头。   忽然,甲板“噗”地轻轻响了一声。主仆二人扭头看去,见是一个浑身黑衣的汉子已经从海里跳上了船,正向船头走来。他的紧身衣服没有浸水,想必是特殊材料织造的。他的脸也用黑巾蒙住,只露出亮闪闪的眼睛。他的鞋是鲨鱼皮做的,坚韧而又柔软,在木甲板上走动起来声音极小。他背后和腰间分别插着一柄刀,黑鞘黑柄,慑人心魄。但如果说凶悍,这个人本身的凶焰更胜过了他的刀。   铁木真没有开口,拔都说:“客人深夜来访,我们有什么能效劳的地方吗?”   那个人闷声喝道:“你叫铁木真吗?”   拔都说:“不,铁木真是我家少爷。”   “那你退后,我找的不是你。”那个人再也没看拔都一眼,而指着铁木真说,“有胆量跟我比一比武艺吗?”   铁木真瞧瞧他,说:“为什么?我不是随便跟人比武的蛮子。”   他又问:“你叫什么?”   “我叫魁夷!”那个人粗声粗气地回答,说完就摘下了蒙面的黑巾,竟是个英俊非凡的东方武士。   拔都说:“是个日本人。” 魁夷看也不看他,喝道:“仆人退后!”   “拔都,是我的管家。”铁木真说,“连我父亲都从来不这么喝斥他。而且,他的名字是拔都,也是位英雄。当你喝斥他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准备,一个叫拔都的人是不会白白听人辱骂的。魁夷,你有什么事?”   魁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捧到铁木真面前:“这是我给你的挑战书!”   铁木真接过了那张纸。魁夷忽然大喝一声,浑身冒出一股浓烟,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浓烟散尽后,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铁木真笑道:“还是个会玩戏法的东方人呢。”   “但他留下的挑战书却是用高昌书写的。”拔都提醒道。   铁木真一瞧,见魁夷的“挑战书”果真是用“高昌书”字符写就的。最初蒙古族没有文字,成吉思汗借“畏兀儿文字”,也即高昌书,或称回鹘文字,创制了蒙古字,以记载史实和法典。   “这又是个怪人”拔都低声说,“少爷您还记得这些字吧?”   铁木真说:“怎么不记得呢?我父亲教我还没过几年。”他让拔都掌起灯来,借着灯光阅读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个魁夷,约我到最近的那座海岛上去比武。”他走进船长室拿出了自己的弯刀。   拔都说:“少爷,你真的要去?你不明白他的底细,万一他在海岛上埋伏了大批帮手呢?他单人无法渡海,必然是率领众人,驾船搜寻了很久,才找到少爷的。”   铁木真说:“像这样畏首畏尾的,以后还能率军征战吗?魁夷敢于向我挑战,我不能让他看轻了。给我准备一只小艇。”   小艇在夜色中轻盈地漂向东南方那座不大的海岛。拔都紧张地站在怯绿连号船头上张望着,命令夜班水手搜寻海面,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船只,准备一有变故立刻号令全船向小岛冲锋。实际上没必要这么紧张,他已经能借着月光看见岛屿的正中站着那个叫做魁夷的日本人了——这座岛藏不下几个人。   铁木真把小艇拴好在岸边礁石上,跳上了岸。他束好头发和衣服,大步走进岛子的腹地。海风劲吹,魁夷在前面凝立着等待他。   两个人相距一丈,遥遥对立。月已西斜,赤道上冬天的黎明前也是冷的。   魁夷突然大喝:“蒙古人铁木真!你忘了复国的雄心壮志吗?”   铁木真哑然失笑说:“日本人,你不用给我玩吴王夫差的把戏。我的雄心壮志不会大喊出来,不过,它总在那里等着呢。”   魁夷解下自己的两把刀,捧到铁木真面前:“请验剑!我们在决斗之前,都是要互验刀剑的。”   铁木真也拿出自己的弯刀与他互换。魁夷掂了掂他的蒙古刀:“有十多斤重呢。”   “十七磅三?。”铁木真坦承。他跟魁夷一起把刀抽出了鞘,借着落月之光,看见魁夷的两把弯剑靠近把柄的地方各刻着两个字,长剑上是“翔鹤”,短剑上是“舞蝶”。他想:“鹤翔蝶舞,大概这个刺客擅长纵跃轻身之术,招式飘忽。刀柄这么长,肯定是双手握刀。我得慢慢看清他的手段,不能轻忽了。”   “我的刀是精钢百炼,锤锻而成,削铁如泥。” 魁夷介绍着,“我的刀术属于天地一心流。你呢?你是什么流派的武术?”   铁木真说:“我的刀是威尼斯工匠按照蒙古弯刀样式打造的,待会儿你会发现它的钢口也不差。我的刀术没有什么流派,是祖先传下来的,蒙古骑兵在战场上使用的杀敌之术。这个刀术不复杂,但是我还没有遇到过能抵挡它的对手。”   魁夷眯紧了眼睛,把弯刀还给铁木真,又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剑:“我还得告诉你,我为人阴险,足智多谋,你必须小心防范我的诡计。”   临决斗前把一切坦承给对方,也算是武士的风度吧。铁木真笑道:“我的一个同乡兼朋友曾经告诉我,为了达到目的,为王者是可以不择手段的。你在跟我决斗的时候,只管把一切伎俩都使出来吧。”   “很好!” 魁夷话音未落,已经闪到了铁木真左侧,长剑向他的头顶劈下来。这一闪快得惊人,十几步远眨眼即到。铁木真并不闪避,半转身,右手挥刀直接划向敌人的脖子。这是蒙古骑士在战阵上千锤百炼的一刀,魁夷不敢怠慢,急忙沉剑隔开。   “镪”的一声,铁木真感到手臂一震。他抬起刀来审视着,只见刀锋与敌刃相接的地方有个小缺口。对手用的是把好刀,但想必锋刃也有缺损了。   此刻正是黎明前的短暂时光。无星无月,而大海和岛屿却被一种不知哪里来的白??的光雾弥漫着。人影看不太清楚,铁木真和魁夷跳跃着,旋转着,衣服和头发都在风中飘动,仿佛舞蹈一般。   铁木真注意着对手的步伐和招式,发现魁夷在快速移动时总是用后足的脚跟猛然蹬地,然后向前踢动。这样不知怎么会加快速度。而且魁夷是双手握刀挥舞的,按照一般人的看法这么打有点别扭。使铁木真惊讶的是,魁夷能够像个橡皮猴子似地蹦来蹦去,又快,又高,又远,一击不中立刻跃退。这种纵跃之术,教铁木真看出自己的武艺还不算完善。   突然之间,魁夷大喝一声,一个筋斗向后翻出十几步。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身影仿佛凝在雾中。   天地之间灰茫茫的一片,竟好像回到了混沌初开时分。   铁木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拎刀,多好的武士啊。铁木真笑了。这家伙这么结实,这么果敢,眼疾手快,搏斗起来一点也不惊慌。铁木真在比武时有意露出的破绽没有被他放过一个,全都被进攻到了。而铁木真在用刀背隔开他的攻击时,能感觉到他强劲的膂力和猛烈的气质。按说他这样攻击敌手故意露的破绽,是危险的。但铁木真特意留了点余地,好看看魁夷的能耐。他还没有遇到过能和自己战斗这么久的对手呢,多半敌人都是在头三刀里丧了命——因为铁木真总是抢先进攻。这时魁夷左右跳跃,大呼酣战,他的刀也是把好刀,弧度不大,而长,在耳边劈过的时候呼啸作响,刀刃锋利却坚韧,与铁木真的弯刀对战了这么久,并没有变钝。   太阳出来了,海面上金蛇乱舞。铁木真早已警惕地改变了方位,所以没受什么影响。这时候他开始放手使出所有的力气和手段,钢铁碰撞的声音响彻在海岛岩石间。铁木真不愿再等待,有条不紊地攻击那些魁夷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弱点。他的攻击准确而有效,且力量大得异乎寻常。魁夷有些手忙脚乱了,为了封住他的进攻往往被迫与他对碰兵器。他本以为铁木真的突然发力强攻是暂时的,没想到这进攻的速度和力量都有无限增强的可怕趋势,纵跃不管用了,对手的攻击是冲着要害来的。一柄十几磅重的刀,挥动起来竟能发出雷霆之声,魁夷这才明白两人不是同一级别的。最后一下碰撞,使魁夷的长刀旋转着飞出了十几步远,然后在岩石上弹跳起来。还没等那刀落地,铁木真的刀锋已经抵在了魁夷的喉头。   魁夷虽然满背冷汗,脸色却毫不惊慌。他慢慢坐下,仰头望天说:“你杀吧,反正我不会投降。”铁木真倒怔住了,他从来不在决斗得胜后杀死被解除武装的对手,甚至对那些海盗头目,也总是把他们交给当地官府处置。   魁夷半闭着眼说:“你杀我就违背了成吉思汗留下的‘扎撒黑’的禁律——永不能以王族的血液沾染刀锋。”   “你是个王族?”铁木真奇怪地问道,“你的族人是日本的天皇,或是大将军,还是守护大名呢?”   “我是蒙古王族,跟你一样。” 魁夷傲慢地对铁木真说,“我的蒙古名字叫做帖木儿。”他把衣服解开,露出胸前的肌肤,铁木真见到那里有一个青色的兀鹰。   “这是当年拔都远征军的旗帜图案,父汗给我文上这个兀鹰,让我永远记着祖先的遗志。”   难怪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   “但我并不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代。一百二十年前,蒙古人中继成吉思汗、忽必烈之后出现了一位盖世英雄,他名叫帖木儿。” 魁夷坐在地下说,“父汗给我取这个名字,是为了提醒我时刻不忘复兴蒙古帝国的雄心壮志。帖木儿推翻撒马尔罕的统治者,作了西察合台汗国的苏丹之后,追迹成吉思汗,发动远征,攻伊儿汗国,克钦察汗国,侵印度,灭花剌子模,以百万大军鏖战奥斯曼帝国,俘其苏丹。跛子帖木儿是位永不满足、永不停歇的战士,他到了晚年还想去征服中国,假如他没有在渡锡尔河时病死,那么,现在的中国也许就不是明朝统治了——说不定我正作着中国的国王。”   “你又是怎么成了个日本人呢?你的武艺也不像蒙古战士,这纵跃之术很是诡异。”铁木真坐在他旁边问。敌意暂时解除了。他们俩都把刀还入鞘中,摆在地上。   魁夷说:“帖木儿帝国没有存在多久,就败亡了。我还记得父汗流着泪,把我抱上马背的情景——按说咱们灰睛贵族是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当时他说:‘儿子,活下去,无论怎么苦怎么累,都得活下去!你要记住你是谁的后代,你要记住一有机会就领兵崛起,去实现你的雄心壮志!”他仰天叹息了一声,“我跟随父汗的两名亲近侍卫,跑到了钦察的旧都萨莱,然后从那里辗转到了日本。日本人因为曾被大元帝国侵略,憎恨蒙古人,所以我只能用‘魁夷’这个名字装作当地人生活下去。战国兵荒马乱,各地势力都重视武人。我那两个侍卫因为武艺高强,被守护大名大内氏看中而留用。我也成了大内氏的养子,在他的宫廷中受到教育——读汉文、汉诗,学写俳句,下棋,修习剑道和兵法。纵跃术就是在那时学会的,那是调整呼吸、使腿部力量瞬间爆发的功夫。养父对我很宽宏大度,言听计从。我对他说,要把持与大明的贸易,就必须掌握商舶,而要掌握商舶就得修造战舰,训练水军。他一一听从了,我现在掌管的这艘战船,就是他出资修造的。船上的水手和武士也是他为我选的亲兵。他同意我的计划:率兵远航,游历世界。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组建水师吗?”   铁木真说:“战马要让位于战船了。以后的世界,将是能征服海洋者为王。”   魁夷仔细地盯着铁木真,有好半天,他说:“这个想法我一直没敢对别人透露,没想到,你也”铁木真笑道:“彼此彼此嘛,你也很让我惊讶呢。”   魁夷忽然半跪起来,说:“真的,我们作兄弟吧!我总是对父亲交给我的事业感到难以承担——我太孤独了。有你这个兄长,就复国有望了。以后蒙古帝国复兴,我服你作大汗!”   “不,”铁木真淡淡地说,“我一介平民怎么能有这个奢望呢。你至少还是帖木儿苏丹的后代。”   “可你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而我的祖先帖木儿只是个一般的蒙古贵族啊。”   铁木真摆摆手:“男子汉何必在乎这些呢?”   魁夷不由分说,跪起来,趴下,给铁木真磕了个头:“大汗!兄弟帖木儿在此向你效忠!今后如有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铁木真笑了起来:“如果有人看见咱们俩的表演,不是要笑破肚子吗?事情还八字没一撇,就在这里跪来跪去的了,不怕别人说我们痴人说梦吗?”   魁夷又磕了两个头:“我是不管别人的,总之,我心里认你为兄为汗,我这辈子就永远忠心耿耿辅助你。不过你可要心狠手辣一点啊。我跟你斗了一场,发现你有心软的毛病。记住,虽然我们已是兄弟,我可永远不会放弃除掉你而夺位的机会。反正都是同族,蒙古帝国由谁作汗是无所谓的。我是你的鞭子,有我这个阴险的对手,你就不会懒惰、不会心软了。”   铁木真说:“你可够直率。”   “臣对君,正应该披肝沥胆,袒露肺腑。”   铁木真哈哈大笑,拿起了地上的刀。魁夷一惊,猛地弹跳起来,抓着自己的刀飞快地退出了七八步。铁木真笑着说:“你果然是阴险深沉。都作兄弟了,还这么防备我吗?”   魁夷又跪下说:“臣错了!大汗要我死,属下甘愿领死!不过,请大汗让属下死个明白:我罪在何处?”   铁木真说:“我没有要你死。你既知战马即将让位给战船,怎么想不到刀剑应该被火器代替了呢?你的剑术练得再强,纵跃之术再好,敌人从远处用火枪袭击你,又怎么防备?”   魁夷嗫嚅无言,有点不服气地说:“用火枪射击武士,可不合规矩。”   铁木真说:“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讲规矩,敌人如果不讲呢?你的志向是复兴蒙古帝国,不是谨守武士规矩。”   魁夷俯首:“帖木儿懂了。不过,现今世界上,用火枪火炮的国家还不多,大半国家是用刀枪弓箭的。火枪发一枪需要填药、装弹,不如弓箭方便。”   铁木真踱了两步:“我说的是大势所趋,火枪是种新出的兵器,以后定会取代弓箭。何况即便是用弓箭,你们也挡不住啊。”   “我的刀可以劈落来袭的箭!” 魁夷急切地说。   “我知道,”铁木真说,“看见你的速度我就猜到了。可是你能永远全神贯注地防备敌人射箭吗?日本武士习惯单骑对决,所以个人的武艺高强。如果对手以多人对你一人,持长叉不许你抵近施展,其余敌人再以弓箭远击,你怎么办?”   魁夷想了想:“大汗所说的是专对我一人的决斗,不是战场上的交兵。如果我方也有多人,那么大汗的战术就不验了。”   “不一定吧。”铁木真说,“我可以设计一种阵法,以十人对十人,以百人对百人,同样可以收到效验。”   看见魁夷的神色,铁木真说:“你不信,我们可以做场赌赛。你回日本去召集一百名武艺高超的同伴,我就这一船人,随意选一百个,把他们按我的阵法训练一下。百人对百人,定个输赢。”   魁夷双眼一亮:“好!我就不信,大汗手下的武士,能个个都跟大汗一样勇武”   “普通人经过训练,分进合击,也能斗胜你们的武士。”   魁夷说:“臣与大汗定个约:明年三月,臣带一百名武士,在中国的登州相候,与大汗的一百名侍卫对阵决输赢。”   “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呢?”   “那里离日本近。而且,登州太平楼是臣旧游之地。”   “一言为定吧。”   “臣恭候大汗!”      当晚,玛鲁在船长室里看到铁木真一边往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念念有词。   “至少要有一丈二尺长,才行”   “喂!”玛鲁在后面猛一拍铁木真的背,“你搞什么鬼哪?不怕我现在行刺?”   铁木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伏案书写:“长叉手要两名,短刀手也要两名以备近战,弓箭手两名不够——四名,火枪手也要有两名。对了,敌人要射箭怎么办?所以必须要藤牌手保护”   玛鲁走到他背后,无声地拔出自己的小火枪。   铁木真也不回头,说:“你别闹,我有正经事,要不我把你扔进海里去。”   玛鲁笑着:“扔进海里,你还得下去救,像上次那样。多费事啊。”   铁木真也笑了:“从哪儿捡来的,还扔回哪儿去。一点不费事,要不要试试?”   还没等他站起来,玛鲁已经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   “我不会游泳啊!救命啊我怎么会碰上这么个蛮子”      这船的甲板很宽。铁木真叫十个人分两列纵排在甲板上,各持兵器,以最高大的两个大汉站在前面,拿着船上工匠定做的一丈二尺长叉,以拒敌手。   “决不能容他靠近!”他几次三番地叮嘱,“一靠近,你们就刺,要往死了刺,扫也行,砸也行,总之是以把敌人放倒为准。你们不必担心受伤,有藤牌手和短刀手保护。”   队长被他安排在最后面。拿着弓箭。   “你要综观全局,看准机会带三个弓箭手射击敌人。要把他射死才算。你不一定只管自己的队,以后会有几个队、十个队一起作战。你还要负责照顾别的队,替情况最危急的队消灭敌人。记住,你的箭就是别人的命!”   对藤牌手,他要求他们不顾一切地护住自己的战友。因为藤牌手的疏忽而造成人员伤亡,必杀藤牌手。这是他立下的规矩。   所有兵器的锋刃、尖端,都用布包裹严密,每支箭也都去掉了箭簇,因为铁木真自己要充当这些战士的作战演习对手。   “我们不敢真的伤害主人,”一个大汉说,“比划比划,明白意思就算了。”   铁木真说:“到战场上,谁跟你比划比划就算了?要练出一枪见血的气势来!平日习惯了点到为止,上战场也必然出手软弱。你们大胆地来打吧,谁能伤了我,我赏黄金!   对玛鲁,他要求她教战士们打枪。船舷上排开二十个木靶,玛鲁和十个枪手站在离靶子二十步远的地方。自从得知玛鲁是个女人之后,蒙古大汉们似乎很敬畏她,在她靠近了教授时,甚至会微微退后。   玛鲁对铁木真抱怨道:“喂!你的手下怎么不尊重我?你看看,我一靠近他们就往后缩,我有黑死病吗?对敌人这样能行吗?”   “你不是敌人,你是女士。”铁木真笑着说。   “敌人里面也有女士啊!” 玛鲁大声说。她指着一个蒙古人,“你!你站出来,说,你为什么要笑?”   那个大汉羞涩地挪到前边说:“女士我们我们是不会跟女人打仗的。”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我呢?”   “我怕主人生气”他低声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主人” 玛鲁怀疑地瞧了瞧铁木真,“他们的主人就是你呀?”   “是的。”铁木真谦虚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话问出来,玛鲁忽然红了脸。举着枪在甲板上乱跺脚。   “你们都欺负我!”   铁木真连忙劝她:“别乱动把枪收好再跳,你会伤着人的。”   “你领着他们一起欺负我!是你教的!”玛鲁大声叫道。   “我不是他们的老师,你才是呀。你看这些战士,他们在你面前都像小学生一样。”铁木真向蒙古大汉们说,“要叫老师!”   “老师!”大汉们果然齐声喊叫。玛鲁有些得意了:“好吧,我就教教你们。排好队!我们上课你!你笑什么?闭嘴!铁木真,你说让我教他们的,可你怎么不制止他们笑我?”   铁木真严厉地指了指失笑的汉子,现在谁也不敢笑了。他把玛鲁拉到前面,让她继续讲课。   “要做到百发百中。有一个人射空了一枪,我就把你扔进海里去。”   “为什么呀?” 玛鲁委屈地说,“为什么他们笨,我却要受惩罚呢?”   “因为我不讲理。”铁木真一把抓住她,扛在肩上,走向船舷。玛鲁尖叫着两脚乱踢,那些可恶的蒙古大汉,她的射击术学生们,却满脸笑容地看着她被人欺负,没有谁上来阻止这个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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